大半个时辰前,常家后院。
“小妹,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施薏翘着腿坐在廊下,好奇地把手伸到施缕眼前晃晃。
“是不是饿了。待会儿就有烤羊吃,你等等呗。”
施缕挥开小哥的手:“我不饿。只是。”她嗫嚅半晌,“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钟常村有我们认识的人,在哪?”乍然间,施薏大喊出声,周围一圈人全听见了。
“小施妹妹,这村子里除了你们,还有从京城来的吗。是谁,我也想看看。”
施缕嗔怪地瞧小哥一眼:“只是远远看到,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小哥你突然那么大声干嘛。”
嗨,就这么回事。众人不再追问。各自聊起天来。
“我前边抽空跑回家换衣服,听我阿姆说,村里来了一个风水师。但不知道是不是从京城来的。”
“是了,就是刚刚坐在老太爷旁的那个吧。我盘子没拿稳,他还扶了我一下。”
“还好你不是送常大爷桌子,出个漏他可凶。”
“大爷曾经当过兵,听说还上过战场杀过人呢。”
“真的吗。”
“不止……”
施缕瞧见无人注意他们,暗自舒口气。她揪过小哥:“叫你眼里只有吃,你刚刚送菜怎么都不抬头看……”
“你们聚在这里闲聊啥。来主家怎么眼里没活吗,该洗该擦的一堆,都快点去。”一道沙哑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闲谈。
来人是阿胜哥,马场学徒中年纪最长的。听说是已逝的常老太太的远方亲戚,和常平玩得特别好。只是个性嘛,一言难尽。
“该表现就得表现。”阿胜哥吹眉毛瞪眼,“手脚勤快点,在哪都吃得香。比如。”
他随手一指:“这个,啊比如这把刀,是谁的?”
“是常页叔的。”一个杂役呐呐开口,“他说洗完明天带到马场去。”
“那不马上洗干净,摆在水池边碍谁的眼呢。”阿胜哥撸起袖子,操着马鬃毛刷就刷。
众人顿时做鸟兽散,有一搭没一搭找活闲干。只有那个杂役一动不动,垂头站在原地。
施缕走过他身边,本想不管。但看这样还是问一句:“怎么了。”
“我有动手的,不是故意摆那边。只是后来怎么也弄不干净。”那人咬唇半晌,才吐露出这么句话。
果然,阿胜哥不一会儿有些泄气:“来几个小伙子接着刷,我就不信搞不尽上面的黑泥。”
施薏想要上前,被小妹拉住:“你比他还要小。”施缕指这那人,“他都刷不掉更别提你了。让别人去试试。”
劝下小哥,施缕饶有兴趣地凑在一边看。只见那个马鬃毛刷子几乎要被摩擦冒烟,却依旧有一块圆黑泥巴扒刀上。
连换了几人才见黑泥变小了些,但效果微乎其微。阿胜哥双手叉腰,一副死磕到底的表情。
施缕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我看铁匠铺用火把铁烧软。如果把刀放到火里,黑泥会不会也会化掉?”
阿胜哥板起脸:“怎么到哪都是你出头。我告诉你,就不烧,我硬刷能刷下去。”
“你!”
施缕拉住小哥的衣摆,点头赞同道:“是啊,实在辛苦阿胜哥。毕竟明天常页叔就要了。如果页叔知道是阿胜哥的功劳,一定会夸奖你的。”
此话一出,正在刷刀的人停下手。
这时,外边人传话:“前面吃完了,快下菜。”
人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只剩阿胜哥。施缕回头,看到他盯着烤羊生的那堆炭,了然笑笑。
“所以你认为他把刀拿去烧了吗。”徐成毓问。
“嗯,我觉得他会。因为功劳是他的,没有人愿意帮他。他趁着没人,至少会试一试……”
施缕搓了搓手指头,有些彷徨:“其他没什么,只是那把刀有点古怪。”
褚玉宣问道:“那个阿胜哥现在如何?”
“他症状最严重,和这个老爷爷一样。”施缕指着常老太爷,“长痘痘又昏迷。”
“你哥哥呢?”
被戳中心事,施缕眼眶立马红了一圈:“我哥哥也有点不舒服,但至少还能走。”
徐成毓捋着胡子:“你们送菜回去后,又发生了什么?”
在下菜路上,施薏没把注意力放到羊肉上,反而双眉紧拧,双唇紧闭,一副思考的样子。
施缕觉得有些好笑:“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小哥,你在想些什么呢?”
施薏偏过头,上下打量她几眼:“我明白了!”
“肯定是他嫉妒你聪明,嫉妒你得钟场主的喜欢,才总是针对你。”
施缕哦一声,并不在意。小哥推搡她几下,她才开口:“我们日子到了就回去,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碰面,没什么好计较的。”
施薏不太明白,但他知道小妹说得都是对的:“好,反正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诶,阿胜哥真的还在刷!”
“阿胜,来吃羊了。”有人唤在水池边埋头苦干的阿胜哥,“你占着池子,我们都洗不了手。羊都要架好了,晚点再弄。”
阿胜哥得意地举起刀,向众人展示:“看,黑块变小了吧。”他眼睛一直盯着施缕。
“嗯嗯!”施缕敷衍点头。
见矛盾熄火,施薏赶忙挤到烤羊边,发现自己连内圈都坐不上。最靠近的人已经在用手吃着了。
“我嫌味道重,站在后面,只吃一点点边上的肉。小哥吃得比我多,还啃了大骨头……”
她边说着,边抬头,正巧看见徐成毓和褚玉宣对视,交换了个眼神。施缕一滞,感觉他们二人看出了些什么,又没说。
“我叫老七来换你。”
“好。”徐成毓应下,她迫不及待想去后院看看那把刀。
褚玉宣转向施缕:“等会儿徐大师走路,你扶着他。宁可慢不要快。”
“好!”话出口,施缕一愣。这副命令的口吻,有点耳熟。而且,自己答应得也太顺嘴。
等她回过神,褚玉宣已经走远。
“等一下麻烦你陪着我。”徐成毓温声道。
施缕连忙摆手:“不麻烦的徐大师,之前的事情我要多谢你。你现在要喝水吗,哪个茶杯是你的?”
徐成毓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喝水。”
“我看你一直盯着茶壶,而且,你的嘴唇好干。”施缕有些羞赧,“我以前在香月楼,也要端茶倒水。这是看习惯了的。”
真是个聪明姑娘。徐成毓一面想,一面用左手接过茶杯,一口饮尽。
不多时,老七赶来。徐成毓嘱咐几句看护事项,特别是不能让常老太爷出眼皮底下。老七全应下了。
施缕自觉走到徐成毓左边,扶着她的手往前。徐成毓暗自点头。
她有意考验:“施缕,依你看,后院中毒的人,和没中毒的人差别在哪呢?”
没想到徐大师问她这个问题,施缕遑遑地抬头望了望,对上鼓励的目光。
她有些不太自信:“没中毒的人,没怎么吃羊肉或者吃很少。中毒的人都是吃过羊肉的。徐大师,难道羊肉有毒吗。你吃了羊肉么。”
“我没吃。那么,轻微中毒的人和比较严重的人差别又在哪。”
难道中毒多寡也有区别吗。施缕额发细细密密出了点汗:“那个,好像没什么区别。轻微中毒和比较严重,都有吃过很多羊肉的。其他东西大家都是一起吃的。”
“确实有一点!比较严重的人都是男的,健壮的。轻微中毒的要不是小孩,比如我哥哥,要不是姑娘……”
施缕越说越明,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关键。同时,褚玉宣迎上来,看了一眼施缕,欲言又止。
徐成毓拍拍施缕的头,看着褚玉宣道:“你说罢,不妨事。”
“果然,症状比较严重的几人,全部都是洗过那把刀的。而且他们没洗手就吃羊,可能在那时候。”
“如果毒在刀上,就能解释为什么,常家其他人没有中毒。”徐成毓穿过一片狼藉的后院,“那把刀的来历,弄清楚了吗?”
“现在只知道是常页带进府。具体我们待会儿可以细问。”
看着洞悉与心的两人,施缕有些跟不上趟:“什么,是那把刀有毒。那我小哥为什么也……”
谁都没有回答她。徐成毓走到水池边上,用帕子裹起那把刀,细看上面的“黑泥”。再看把手上可疑的褐色斑点。
“你说,可能是那把吗?”
褚玉宣沉重点头:“大概是的。他就那么恨,把刀带毒又放回来。这上边到底是不是毒药,就交给杨大夫来判断罢。”
“我小哥中毒,是不是因为刀在火里烧过,什么毒气传到羊身上,所以。”施缕猛然回神,几乎叫出来。
八九不离十,不过不是毒气,是蒸发。徐成毓的沉默,仿佛默认。
施缕瞪大眼睛,泪珠将滴未滴。
见状,褚玉宣有些于心不忍,劝慰道:“你提议用火烧刀,可这个后果是你不想的。毒就在这里,即使不烧刀,大家都用手吃肉,也有可能中毒。”
他越说越恍惚,不像是劝慰施缕,好像是在劝慰自己。
徐成毓觑他一眼,适时接话:“是的,懊悔无用。罪魁祸首是那个下毒的人。我一定会把他逮出来,还你们一个公道。”
“现在我想不明白的是,常老太爷的毒,又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