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声没停,徐成毓却敏锐察觉到众人同时一滞,目光和注意力或多或少都放在她身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自己处在风暴中心,
她似笑非笑道:“老太爷,人还没来齐。现在不是参谋的好时机。”
“人,什么人。常平常安还小,不用他们听。”常老太爷摇头晃脑,好像有些糊涂。又突然坐直身子,“对了,林衙内还没到,我就等着他呢。”
“谁让他三番两次请不来。嗨,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洁身自好!他说,要不是你来,他也不来陪客。”
常老太爷吆喝:“林衙内可是官府的人!”
此句一出,厅堂一片寂静。徐成毓乘机借着喝茶观察众人。倒也巧,钟场主和常页与她同时举起杯子。
常大爷二爷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常里正面露无奈,率先打破沉默:“爷爷,林衙内不都顺您的意请来了。您少操些心。”
说罢,她歉意道:“徐大师,您别见外。我爷爷他想请林衙内很久。但林衙内来钟常村是有公务在身。我们怎么好请。”
“我也不好开这个口。钟姑姑倒问过,林衙内也婉拒了。这次确实是托您的福,待会儿我们多敬一杯。”
徐成毓摆摆手:“无事,老小孩老小孩,老人是要哄着。酒肉则罢,与我清修有碍。”
钟场主搭话:“可惜,徐大师,我酿的好酒,可是远近闻名。这次还拿出了准备咱中秋才喝的,还想请徐大师取个名儿。”
“既然是好酒,林衙内也不会辜负的。”徐成毓淡笑回道。
“什么好酒?”林衙内的声音遥遥传来,越发靠近,“我看烤羊就很对味。”
他大步进门,身后的常平端着酒壶酒杯托盘,险些跟不上。常里正心疼儿子,连声:“慢点慢点。酒放你,放你太爷爷前边桌上。”
“欸。”少年清脆地应一声,稳稳当当把托盘摆好,自己跑去做到母亲下首。
林衙内左右环顾一番,看到唯一的空位在常老太爷身侧,拜两拜还是去坐下。
厅堂门开得宽,顺着声音飘来的,还有一股炙烤的肉香。常页立时起身出门,远远能听见他吩咐:“酒肉菜这全都上来。徐大师那一桌摆些时蔬细粮,烤全羊放在中间,咱们自己片着吃。”
不多时,杂役鱼贯而入,手脚麻利摆上菜盘。徐成毓还看到施缕和施薏两兄妹。施缕在给她上菜时,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施薏帮端着烤全羊,眼睛也一直黏在上面,根本没注意在场有何人。
待他们退下,常老太爷才发话:“林衙内和这个这个,徐大师,你们该吃该喝尽兴。先吃,先吃,吃饱了才能……”
话越说,越嘟嘟囔囔。为确保不失礼,常大爷咳一声:“动筷罢。林衙内,你想自己片肉,还是我来?”
林衙内嘿嘿笑:“我来,我见识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羊呢。”说罢,他迫不及待,拿起搭配的小刀,削了块肉。
徐成毓看在眼里。她深呼吸一口,心里止不住的馋。可她知道自个儿要吃药,吃不得大油大荤的东西。
她仔细观察现在的位置。常老太爷做主位,林衙内和她自个儿一左一右做次位。林衙内下首是常大爷,二爷和钟场主。这四人已经动手吃起来。
自己下首是半退后的褚玉宣,常页和常里正母子。为着方便,众人围着烤全羊,几乎坐成了一个弧形。
常页拍拍褚玉宣的肩膀:“小兄弟,要不要吃羊肉?我去片给你。”
“这羊,可是下午才宰的,新鲜。”
“谢主家。”褚玉宣委婉回绝,“我和徐大师一样,吃些清淡的即可。”
常里正坐得不远,顺耳朵听到:“嚇,清修没办法。好在别的菜色也多,那咱们热热闹闹,边说边吃。”
她敲敲常平:“快去顾着你太爷爷。现在就你一个小辈,服侍在侧也是应该的。”
常平也听话,一咕噜站起来跑到常老太爷身边:“太爷爷,我给你割肉。你吃哪块?羊背那一条最嫩……”
没成想,常老太爷反应极大。他一拍筷子:“不是说好不用来我身边打转。去,吃自己的。我胳膊还有劲,能自己动。”
常大爷有些不愉:“爹,就让平儿照顾您。”
“你怎么又做我的主?”常老太爷指着常大爷,“别管我,我说能就能。”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被夹在中间的林衙内都默默放下筷子。常里正打圆场:“那平平,给你太爷爷倒杯酒就回……”
常老太爷打断她的话,胡须一抖一抖:“不要。如果非要人照顾,我的安安还可以。”
常平收回想要拿酒壶的手,绞着手指,表情有些受伤。常老太爷梗着脖子:“既然安安不在,常页,你来罢。”
常页不敢耽搁,立马起来蹲到常老太爷身边。常平被挤开,默默退回去。这时,常老太爷微微侧脸,眼睛似乎瞟向他,同时鼻子耸了耸。
常大爷抱手在胸,依旧是那副表情,不悲不喜。常二爷则低头吃着肉,眼睛眯起,仿佛在使劲,又像是在笑。
常页看着粗糙,但也是个细致人。老太爷几乎没怎么动手,一偏头常页就递上包好的肉,满杯的酒。
徐成毓冷眼旁观,老太爷酒量不错,几乎一杯接着一杯。
“还是你懂我的心思。”老太爷转头对一旁的林衙内道,“我这个孙子,可懂我。我啊,有时候也会偏心些。可惜,他不是……”
老太爷没说出下边的话。林衙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打哈哈几句,埋头苦吃。
众人偶尔交谈几句,继续吃吃喝喝,场面大体圆得过去。徐成毓忙着看众生像,有些食不知味。
褚玉宣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悄悄传给徐成毓一个小纸包:“药,你今晚得吃的药。趁机吃了,免得身子一直好不了。”
徐成毓轻轻摇头,把小纸包塞回去。她不吃,这药里面带着点安眠的成分。今晚必然十分要紧,她不能昏昏欲睡。
褚玉宣有些气急,也无法,暗地里把药收起。
等吃得盘冷餐尽,烤全羊还剩着大半只。可常页忙着给常老太爷擦手收桌,没人叫杂役收拾。
本应主持局面的常里正装作没接到自己父亲的眼神,只歪头对着儿子小声说些什么。
钟场主虽然是亲戚,但也是外人。她只低着头,偶尔看一眼主位方向。常大爷无法,肩膀一松,准备自己开口发话。
“那边那个小子过来,叫人把这些都收下去。没吃完的下边可以分一分。”常二爷高声呼和,叫来一个在门外张望的杂役。
很快,席面被撤了下去,重新摆上果盘。又是喝酒,又是吃羊肉,常老太爷面红耳赤。他摊摊手:“今日不醉不归,你们能满上的再全都满上。我知道,我的儿孙都是能喝的,不要推辞。”
“常页,倒酒,倒酒。先给我满一杯。”常老太爷高声。
“是。”常页毕恭毕敬应下,手伸向前,举起酒壶,晃了晃,发现里边已经空坛了。
常老太爷叹气:“每人才喝了几杯,这么快便没了吗。小铃,你那儿还有没有这么好的酒,先给叔叔,叔叔向你买。”
“哪用啊。”钟场主施施然起身,手从桌下拿起酒囊:“好在我随身带着的也不差,一人一杯尽够了。”
老太爷满意点头,又猛然向徐成毓倾斜:“那个,徐大师,我跟你说。”凑两下发现常页在中间碍事,“页儿,你别在这挡着了,去边上和你铃姑姑灌酒去。”
两人于是走到一边,收起在座各位的杯子一一倒酒。
常老太爷凑在徐成毓耳边,自以为轻声道:“徐大师,现在能来的人也来齐了。你能不能说你的那什么,怎么分好。”
徐成毓不自觉攥紧衣摆,眼观八方:“不,你们家人明明还没来齐。”
“什么,你是说安安?”
“不是。我只能给您一个字,‘祝’。老太爷,您知道,这是少了谁吗?”徐成毓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了。
乍听这个字,常老太爷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涨得猪肝红,手死死抠着桌子。反应如此大,在徐成毓意料之外。
倒是常大爷二爷和常里正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不约而同撇过头。
还有二人在徐成毓的视线盲区,由褚玉宣盯着,
“啪嗒”,不知是被碰着,还是手不稳,常页手里的酒晃出去大半。见此状,钟场主惋惜道:“我的酒。”
“洒一半也不圆满。页儿,这整满杯给你,可千万不能再打洒。”钟场主伸直手,把酒杯递出去。她嘴角带笑,似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常页也没抬眼,只盯着酒壶接过,手有些微微颤抖。
“爷,我给你满上了。”
“好好,你回去坐着。”被一打岔,常老太爷尽力平复呼吸,恢复如常。他不再问徐成毓,只举起杯。
“难得今日这么高兴,咱们共饮。”
徐成毓和褚玉宣也端起茶杯应景。众人同时举杯抬头,一饮而尽。
常老太爷不再提起家产,只和林衙内应几句闲话。众人闲坐闲谈大概小半个时辰。
“京城的景象,我也想……”老太爷话语节奏越来越快,有些呼吸不适,肺部像风箱一般呼哧喘气。
“我,我……”
他的呼救淹没在来报声里:“不好了,后院晕了一片,不知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