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普通的木梯子,摆在围墙正中,梯架上都是蹭的灰泥。李大人先爬上去,有点不熟悉,徐成毓也爬得磕磕绊绊。
褚玉宣先护着徐成毓上梯子,自己也想同时上去。郑书办拦了拦:“这梯子恐怕受不得两个人。”
既然如此,褚玉宣也没有勉强,等徐成毓上屋顶,自己才爬上去。他对着下面喊:“郑书办,你要上来吗?”
郑书办摇摇头。李大人闻言道:“你也上来罢,这些以后都要经手的。”
徐成毓踮脚远眺,毕竟是狱牢,围墙修得很高。即使突破巡检司大门、狱牢栅栏和围墙,从外边翻进来。还是得从“男囚”、“女囚”门才能进监舍。
她思索着翻墙可能性,一回头,郑书办已经爬上来。这么高,还没人扶梯子,他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郑书办上屋顶后,亦步亦趋跟在李大人身边。
李大人问道:“郑书办,你之前曾上来过吗?”
“在下常常上来,协助证人辨认罪犯。其实,巡检司的人几乎都上来过。”
徐成毓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弯腰通过天窗往下看。除了四周有些死角,几乎一览无余。
根据刘征信的说法,开这道窗是方便认人和狱卒监视。这也是整个监舍内,唯一的“窗户”。其他外墙小洞只能被称作透气口。
她伸手,穿过周围的小栅栏,拉了拉井字木条,发现浇筑得很牢固,不像是能打开的样子。
还有这麻绳,居然没有打结,只是绕在井子两个对角,形成了一个交叉,倒是规整。
李大人已经把麻绳整个拉上来,展示给徐成毓。他喃喃道:“只是普通的麻绳,看来上面没什么线索。”
徐成毓漫不经心道:“李大人认为,谁有可能犯下这起重案呢。”
李大人重重甩下麻绳:“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把人吊死。但自然是巡检司内部有鬼。”
“巡检司中,昨晚行踪不明的也被我同步关押。我还没来得及审问,你就闯进来。”
“对了,徐大师,你昨天晚上在哪,可有证人?”
徐成毓没有因受到误解而恼怒。她平静道:“昨晚承恩侯盛情,我和侍从在承恩侯府留宿。这一点承恩侯可以证明。”
“承恩侯,你怎么?”李大人有些惊讶,站在一边的郑书办依旧面瘫。
李大人哼一声:“那么,不如徐大师算算,凶手姓甚名谁,现在在哪?你能算到章院正有血光之灾,想必也能算出谁是罪魁祸首。”
徐成毓真就摆开架势,摇头晃脑默念《蜀道难》。过十息左右,她猛然睁开眼:“李大人,凶手就在你身边。”
可对上的不是李大人的脸,而是郑书办。
郑书办拱拱手,波澜不惊:“在下昨夜子时一直在家,而且在屋顶。有邻居为证,他们看着我上下。”
褚玉宣有些好奇:“为何要在屋顶?”
“那是,是因为月色正美。”郑书办手紧了紧,“而且在下时不时会上屋顶赏月,并不止昨日。这点周围邻居都能证明。”
李大人有些不耐烦:“徐大师,没必要在此故弄玄虚。现在你要看的都看了,若无事,请回去,不要打扰本官办案。”
徐成毓见李大人并不配合,也没有想要让她参与刑讯的意思。正有些苦恼,褚玉宣附在她耳边。
“李大人毕竟是皇上亲派,人是信得过。你昨日奔波一天,不如现在回去休息。之后可以看卷宗,来了解案情。”
“好。”徐成毓于是向李大人告辞。二人坐马车回去。
刚上马车,徐成毓实在忍耐不住干呕的欲望。那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和真实的命案现场。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吃东西。只能抱着胸蜷缩,平复肠胃的翻江倒海。
褚玉宣拍拍她的脊背,给车夫报了个地址:“慢点驾车,别着急。”
最后,马车停在香月楼附近的小巷。他扶着徐成毓,来到小巷里的一个民居小院。
徐成毓坐在院子里,漱了两杯茶水,觉得舒服了些。这院子小,也十分幽静。院子两端,种着两棵茂盛的梧桐树,几乎遮住厢房。
褚玉宣介绍道:“这是我私人的小院,离香月楼不远,有一段小路可以直达后院。”
“现在我经常要跟着你出门,不如你先住在这边,也方便些。”
徐成毓虚弱地笑笑:“谢谢你收留我。”
随意吃了些糕点,徐成毓洗漱一通,直接睡倒在床上。梦里光怪陆离,慧娘失踪,诈杨大夫,公主府,上书房……
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在徐成毓梦里过了一遍。直到深夜,她才醒来,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徐成毓干脆闭上眼,回想两件案子背后的联系。慧娘失踪案,牵扯承恩侯、小郡王、刘都巡检。
刘都巡检因为她的缘故,逃过一劫。第二日,自露马脚的章院正,却离奇身亡。也让刘都巡检下马。
现在,慧娘失踪案没搞清楚,还来了一桩太医倒吊案。最终获利者暂时没找到,失利者倒是有三。
至于褚玉宣,他应该是直接听命于皇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和长公主扯上了关系,居然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如果褚玉宣只是一个普通的,在长公主庇护下的,琴楼楼主呢……
徐成毓感到腹中一阵饥饿。她披着头发,素着脸,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到大厅。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褚玉宣正坐在厅堂,手里拿本书,“饿了吧,快来吃饭。”
徐成毓一反常态,喝了小半碗粥,便不再下筷。
褚玉宣反倒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边吃边问:“你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看我半天。”
“我在想,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琴楼老板,会不会现在也下狱了。”徐成毓直言不讳道。
褚玉宣噎了下,居然认真思索起来,趁便用公筷给她夹菜。
“真的,慧娘是承恩侯之女,郡王又是最大的嫌疑人。香月楼是长公主庇护的。这么说来,我也是有帮凶之嫌。”
徐成毓把碗里的菜吃下:“这么一说,背后的人,针对的岂不是长公主和郡王?拔除长公主的势力,让郡王受疑。”
褚玉宣给她舀了一碗汤:“关于郡王,我保持怀疑的态度。他能把慧娘送回来,只是因为皇上在施压。你亲眼所见,不是不知道。”
“如果不是我从中……皇上一直不知道此事,他可能真的得逞。以慧娘为突破口,影响皇后的身体。”
徐成毓在心里顺了顺:“他不会得逞,承恩侯会上公主府要人。如果真的从公主府搜到慧娘,只是长公主脸上更难看。”
“我看得出,贝愉不像说假话。他那种人,对环境有要求,对自己亦然。”
褚玉宣几乎要被气笑:“那是谁?总不可能是承恩侯枉顾自己小女儿的性命,故意嫁祸给公主罢。”
徐成毓默默搅着汤碗,她在想上书房里,承恩侯换下未归还的帕子,承恩侯看章院正的眼神。
也在想自己误判慧娘厌食那晚,忽略了身体的异状,以至于没有发现慧娘被下药。
“褚玉宣,你帮我准备一杯酒。我想试试,我是不是真会一杯醉倒?”
褚玉宣脸可疑地红了红,徐成毓正低头喝汤,没看到。
“不行,你还是不要喝酒为好。”
“如果我们坏了他们的事,以此为鉴,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拖住我们。”
徐成毓把汤碗一推,问到:“你回过香月楼。别惊讶,我闻到你身上的脂粉味,你的绣鞋也忘换了。难道昨晚没人找你吗?”
确实,褚玉宣回想,英娘告诉他,昨日来了很多商户,找楼主做生意。他本来没放心上,但是这个时间点也太巧合。
“好,酒我会拿给你。以防你咳咳,我今日留宿在这里。”褚玉宣应下来。
“我还想去看卷宗。”
“这我已经安排好,明早我们还去巡检司,找李大人。关于章院正一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徐成毓仰起头,闭着眼睛,长发垂在椅背上。
“信息太少,我……我本来怀疑郑书办,毕竟昨日审讯章院正时,在场的只有五人。”
“但是,也不排除有人看过口供,起了灭口的杀心。”
褚玉宣点头:“你的怀疑不算无理无据。刘征信如果被革职,接替他的人,大概就是郑书办。他有资历,也有能力。”
徐成毓微侧着头:“这样说来,他的嫌疑很大。总之,我还要多接触他。有什么借口,能去他家里吗?”
“这个我也会想办法。”
话刚离嘴,褚玉宣暗道一声不好。徐成毓今晚提那么多要求,桩桩件件,很可能是在试探他。
可是他确实需要徐成毓大师的身份打头阵,引开幕后真凶的注意力。这很成功,在回来的路上,有人尾随他们的马车。来人很谨慎,暂时没有捉住。
徐成毓在明,她的作用是不要打草惊蛇,让人察觉皇上的暗卫也在调查。
徐成毓只是嗯了一声,自行回屋。
有些事情,问了未必得到答案,还会打破平衡。而且,她需要褚玉宣的帮助,来调查案件。
背后人自诩操盘手,把无辜人的命运和前途,玩弄在掌心。徐成毓想,既然自己被卷了进去,就从来没想过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