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一言难尽的苏家人,杜映雪叹出了自打遇见幼态苏默文后的第无数口气。
那天她就不该一起去朱音庄!
不过转念一想,杜映雪也不后悔,现在四哥已经在乡里念了初中,那离大姐在去送饺子的返程路上被怪事冲撞也就越来越近,她绝不能在紧要关口让姐姐落单。虽说她这小胳膊小腿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能一直陪着姐姐也是好的。
杜映雪走在去往合作社门口的那条熟悉小路上,正费力想要将朱音庄与苏家抛之脑后,却没注意到自己正与一个许久未见的人狭路相逢。
“糯糯——”
黄雁身上套着单薄的衣物,枯如稻草的头发在寒风中乱舞,她抬起红紫的手拨弄几下发丝,口中艾艾叫出两个字。
杜映雪抬起头,乍一看面前人中处流着两抹清亮鼻涕的姑娘还有些陌生,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黄雁。”
她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黄雁了。
上次见到她好像还是省里教育局出名单的那天,黄雁当时状似疯魔,简直要扑上来撕打正向自己报喜的慧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她还记得涕泗横流的黄雁指着自己的鼻子:“糯糯!你就是偏心!这回的三个名额你肯定让你亲戚关照秦慧茹了!我的年龄明明比她更合适!”
杜映雪:“……”
从年龄上看的确黄雁是更合适,但这回省里头选拔并不只是卡年纪,更多的还是要取决于笔试与面试分数。而且慧茹参与考试的资格也是凭借单亲才得来的,细说来也完全符合标准。
而且她可以指天发誓自己没有与小姨夫多说一句关于这个名额的话!
若是上辈子,杜映雪肯定恨不能捶胸赌咒向黄雁解释,但如今……她只递上了随身带着的小帕子,示意歇斯底里的小姑娘接过。
黄雁见眼前二人根本没有按预期的那样围过来哄自己,心中愈发崩溃,她恶狠狠地扯过帕子,然后一把将其扔在地上,咬牙切齿般地瞪住两人:“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留在原地的杜映雪与秦慧茹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追上去。
而跑出好几米远的黄雁见身后迟迟没有传来脚步声,心底泛起空洞的凉意。
她其实在参加完考试后就明白自己机会不大,只是秦慧茹的入选令她气愤懊恼,想跑来找两人狠狠闹一通。
尤其是糯糯。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抱抱自己了。
黄雁没有再回头,而是狠狠抹了把眼睛,低头啐出一口唾沫。
呸!她不稀罕!
在那之后,黄雁只要在村子里见到糯糯和她姐姐摆的小吃摊,便暗自发狠远远绕开,就算再馋再香也强逼自己不要凑上去。
因而这是她们两人自那次之后的头一回见面。
再见到黄雁,杜映雪并不尴尬,也不再为上一世的事情膈应,特别是家里头的事一桩一桩都如她愿得以圆满后,杜映雪感觉自己的心胸开阔了许多。
她坦然邀请:“黄雁,我要去爷爷奶奶那儿买糖葫芦,你要一起吗?”
黄雁结结巴巴:“啊?哦!好。”
不长不短的路很快便到了尽头,杜映雪已经远远瞧见裹得严实的卖糖葫芦的爷爷奶奶。
她朝那边挥起了小手,语气如灵雀般欢快:“爷爷奶奶!我又来啦!”
没错,她这辈子还是老顾客。
一入冬她几乎天天都来爷爷奶奶这儿买一串冰凉凉又甜丝丝的糖葫芦,起先也很是挣扎了几番,但又实在抵抗不过体内的馋虫,毕竟在回来之前她已经很多年都没碰过这美味,这下不得逮到机会狠狠补起来!
但就是姐姐要操更多心了,每天都会揪住她漱很多次口才安心。
在银装素裹的大树下头将手捅进袖中取暖的一对老人见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跑来,立时笑眯了眼:“哎!糯糯来了!”
黄雁紧紧跟在那抹亮色身影后面,她还没从糯糯的友善邀请中回过神来。
她本来以为糯糯不会再理自己。
“爷爷奶奶!今天我要两串糖葫芦!”
“哎哎!好!”
杜映雪豪气地摸出一毛钱,一手接过两串沉甸甸的糖葫芦,一手将毛票放进了奶奶冰凉的手心。
瞧着天沉下来,怕是一会儿又要飘起雪花,杜映雪甜甜叮嘱了这对老夫妻一句回家路上千万小心,便在慈爱的目光中转过身,将另一串糖葫芦伸到了黄雁面前。
呆立着的姑娘下意识伸出手,轻声呢喃:“糯糯……”
“黄雁,我哥哥们今天放假回家,我得早些回去啦!下次见!”
待黄雁反应过来,留给她的只剩一个欢脱的小小红影。
只有手里牢牢攥着的糖葫芦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这是黄雁第一次在手上拿着吃食时没有立时塞进嘴里,平时口中流出的涎水此刻像是换了个地方,竟从从两只眼中奔涌了出来。
她蹲在原地,泣不成声。
而正颠颠往家跑的杜映雪并不知身后的黄雁心弦已被彻底触动,她并非圣母心发作,只是自己这两年来手头越来越宽裕,姐姐常常会往她身上的小兜里揣个三五毛的,两串糖葫芦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才不是因为瞧见黄雁龟裂的手指与干涩的嘴唇才买两串糖葫芦的。
绝对不是。
杜映雪坚决否认自己再次犯了心软的老毛病,而且她刚刚说要早回家的理由也并非借口,是这时节雪格外大,乡里初中和高中都提前放了假,所以三哥和四哥今天都能到家。
想到这里,她微松口气,既然四哥这个冬天在家,那想必姐姐撞邪事件并不会发生在今年。
“糯糯!”
还没来得及舔掉唇边糖渍的杜映雪刚踏进院门,就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平地一声吼。
“好哇!你个小丫头,就知道吃独食,也晓不得给你哥哥我也来一串!”
“四哥!”
吞下最后一颗裹满糖霜的山楂,杜映雪惊喜出声,没想到三哥和四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打入了冬,应贤与应维就不再每周两头跑,而是一月才回家一趟,所以兄弟俩与糯糯已经是许多天没见了。
应贤也是与自家三哥刚进门,才放下东西便见一团火红肉球滚进院中,他也是稀奇,自家小妹平时也没见少吃,但这两年个头窜得是真慢,不过出落得倒是愈发玉雪可爱。
谁家小姑娘都没有糯糯顺眼!
早已戴稳亲哥滤镜的应贤走过去,将低出自己两个头的妹妹一把抱起,“瞧瞧你都肉成什么样了?我看以后别叫糯糯,直接叫肉肉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应贤心里却并非真这么想,在他看来,妹妹这一身软肉抱起来刚刚好,像别家小姑娘一样瘦成杆儿那才不好呢!
“四哥!你讨厌,快放我下来!”
杜映雪也知自己分量不轻,尤其是又揣了一肚子冰糖葫芦,便羞赧地在四哥怀里左摇右晃,非得下来不可。
然后却落入一个更为宽大的怀抱,她抬眼一看,是许久不见的三哥。
三哥这两年变化很大,面庞已褪去了青涩,隐隐显露出些日后的风采。
杜映雪将眼前尚有些稚意的脸与上辈子三哥的俊脸慢慢重叠,脸上泛起些热意,她没想到自己对着亲哥哥也能犯起花痴。
客观来说,不仅是以美术生杜映雪的审美还是用普罗大众的眼光来看,杜应维的确是杜家这一辈中长相最为出挑的。
如果说苏默文是杜映雪见到过的最为俊逸英朗的男人,那杜应维便是集阳刚与忧郁为一体的气质帅哥,他可以说是汲取了父母的优越之处,外加自身长期熏陶在音乐中,整个人气质淡雅,静静开在角落,却又不容易被人忽视。
不过现下杜应维还是阴郁更多,而且个头也还在发育中,直到过了十八岁才如雨后的笋节般疯长,最后竟比杜英与杜应景还要高大。
而杜应维身上的阳刚之气也是后来进入部队以后才带上的,他打小就崇拜英挺的大哥,在应景去大西北当兵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想着自己也要找机会像大哥一样进部队。
不过要杜映雪来说,她并不建议三哥去部队,因为再过两年就业形势不佳,上头不会再为当完兵回来的人安排工作。
上辈子踌躇满志的三哥退伍回来后就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原本以为能像大哥一般直接分配进乡镇里头,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盆冷水。
她记得三哥最后进的是镇上的玻璃厂,干的还不是坐办公室的工作,竟还算体力活。
杜映雪在少年怀中摇摇头,必须得找个机会探探三哥的口风。如果哥哥还是对入伍抱有极大热忱,那她就不多言,但如果有改变三哥想法的一线希望,她也会尽力一试。
想到日后意气风发的青年,杜映雪攥住小拳,她的三哥可是当初叫方圆十几个村的姑娘们都神魂颠倒的存在,这辈子绝不能再落魄失意,虽然人到中年的三哥也还是个落拓忧郁的大帅哥就是了。
再往后想,杜映雪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想到了三哥结婚后的变化。
三哥和三嫂当初是自由恋爱,在那个年代可是很稀奇的,而且更特殊的便是三哥是在三嫂狂热的追求下才坠入爱河的。
起初一切都很好,家人都很和睦,三哥三嫂也蜜里调油,但再到后来,杜映雪也说不清其中内情,只记得三嫂非要闹着搬出去住,爹娘不好驳儿媳面子,只得同意。
可自从三哥三嫂搬到村西头住之后,便大大减少了与东院这边的往来,杜映雪至今还记得爹娘望着院门屡屡失望的神色。
再后来如俊与如星相继出生,这种情况也没有变好,甚至有时只能在过年时候才能见三哥一家一面。
想到这里,杜映雪搂紧了三哥的脖子。
这辈子看你往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