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人一上船便四下散去。
这便是他们要一早上船的原因。
孟极族爱隐匿,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留意到自己的行踪。
没一会,十数个孟家人便完全不见了踪影,就连明昭从一开始便锁定的一个,也不知何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只留下刚才那个一眼看向他的人,和被他换作“二叔”的那位孟家长老还站在甲板上。
三山八族,除莲山祝家和冼山孔家,一个祖祖辈辈都炼丹,一个祖祖辈辈都炼器以外,其余的几家均以清浊阵见长。
而不同家族的清浊阵,在对付外界浊灵时无有不同,在对付体内浊灵时,却各自有不同的特点。
九堂,便是精通各家清浊阵的人各自组成的,专门负责内陆的清浊的九个组织。
如陆家是通过音乐使浊灵沉寂,但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唤醒被浊灵附身之人的神志。
精通此道的人,最终都会考入九堂之一,与陆家同位于辜州的乐堂。
这些人不止包括陆家人,也包括三山八族以外的,一些考上了青山学院的小家族清浊者。
因此,在每年族中子弟前往其他学院就学时,各个家族都会派出一名长老,前往其他州山授课,顺便护送族中弟子。
陆家没有人随行,是因为唯一能授课的两个人,一个担任了乐堂堂主,另一个要掌管族中事务。
其他如孟家,则应当各自都会有一名长老。
至于他明家,既没有人考别的州山的学院,也没有专属于自己家族的特点,就算有,能授课的那两个,也是一个掌管家族,一个掌管边域。
自然,也就又没有他家的事了。
天色已晚。
明昭是和孟家这群夜猫子耗不起的,他困得要命,早早地便上了床。
于是也就不知到了半夜,所有的孟家人又都聚到了一处。
众人皆知孟家善隐匿,却不知隐匿的前提,是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查探清楚那个地方的环境。
孟霆和孟二叔站在一起,看着下面的孟家子弟。
孟二叔说:“开始吧。”
“第一层住满了三十个四人房,其中十五个住的都是小氏族的人,五个住的是散修,另外十个住的是陆家人,夜间听到他们在谈论清谈会的事,应当都是去青山的,第二层只住了一个卯字房,是陆家少主陆玉兰。”
孟霆:“下一个补充。”
“十五个房间的小氏族分别是……”
短短一个时辰,他们已将这艘船上几百号人以及整艘船的结构摸清。
孟二叔听完所有的汇报,点了点头,看向孟霆:“孟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第二层子字房,住的是什么人?”
众孟家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
“少主,那个房间住人了吗?”一个弟子疑惑道。
“为什么觉得没住人?”
“门窗紧闭,闲人勿扰的门牌也没有挂,和其他的空房间没什么区别。”
“第一,在我们上船时,那个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且龙骧在潍州停泊期间,并无人下船。第二,闲人勿扰的门牌没有挂,却也没有在它原本的位置放着。”
孟霆说完,又问:“谁能告诉我,闲人勿扰的门牌原本是放在哪里的?”
“和门锁锁在一处。”
“那么你们检查过门锁了吗?”
众弟子缄声不语。
孟二叔听到这,才教导道:“永远不要被你们自己所蒙蔽。”
“是!”
让所有弟子回去休息后,孟二叔与孟霆往船厢内走,路上,他对孟霆说:“今年不知怎么,莲山和冼山要和青山一同办学。你去了青山学院,不止三山八族,一些小部族和散修的人想来也会比往年多上许多,学院中必定是卧虎藏龙。我们孟家虽然一直都独,但你若能在上学期间交到一些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孟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应道:“好。”
……
第二日清早,明昭吃完了自己带的干粮,捧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来到了甲板上。
住第二层,吃穿用都是要另付钱的,幸好他随身带着吃的。
正在享受饱腹的感觉,明昭却在甲板上意外看到了正在交谈的孟霆与陆玉兰。
昨夜没看清楚这人的长相,今日得见,却是难得的气宇轩昂。
一身玄黑色厮司服,全部的头发都被一个玉冠束在头顶,肩宽腿长,剑眉星目,很有阳刚少年气。
几乎是他走出来的那一刻,孟霆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这人真是该死的敏感。
明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明斯远不常出辜州,一般的清谈会和家族事务也都是明斯哲出面,他不知道孟家的人有没有见过明斯远,且他也只是与之有些相似。
应该认不出来吧?
就见孟霆和陆玉兰说了一声之后,朝他走过来。
“你好,我是孟霆。”
在十一族中,有两家的存在感特别低,甚至于九堂之中,都很少见到他们的人。
这两家,便是明家与孟家。
然而同样是存在感低,孟家和明家却有本质的区别。
明家是因为太弱不起眼,孟家却是因为低调。
低调到什么程度呢?
低调到,即便潍州没有九堂,内陆与边域全由孟家守护,也还是每个人提到潍州,都会下意识问一句,“潍州,谁管来着?”的地步。
因此,当孟霆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明昭茫然了一瞬,应道:“好的。”
孟霆:“……”
陆玉兰噗呲一声笑出来。
“我叫陆玉兰,你知道我吗?”
明昭点点头:“我是辜州人,自然知道的,陆家少主。”
陆玉兰惊讶道:“你是辜州人啊?”
“我是崔家人,我叫崔明昭。”
崔家是他母亲的家族,明昭不能说自己是明家人,只好给自己冠了个崔姓。
孟霆在旁边默默地说道:“崔家,我知道的。”
明昭朝他看过去,对上了一道幽怨的目光。
“……”
陆玉兰终于不再看热闹,笑着对明昭介绍道:“他是潍州孟家少主啊!”
明昭一言难尽地朝孟霆行了个礼表示歉意:“其实能猜到,就是不敢直接认。”
孟霆回了一礼,然后摆了摆手。
“没事,都怪我平时太低调。”
他又接着问道:“你也是去青山学院的吗?”
明昭说是。
孟霆说:“我和我家二叔住你隔壁,丑字房,昨夜见你未挂闲人勿扰的门牌,本想去拜访来着,二叔却说太晚了,你应当已经睡了,如此,今日认识也不晚。”
出门在外,果然就是要多听老人言。
明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的确很早就睡了,第一次住第二层,不知道还要挂门牌这件事。”
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乘坐龙骧。
孟霆:“原来是这样。”
这时,孟二叔走了过来。
他一过来,目光便在明昭脸上停留了片刻。
明昭心中一紧。
孟霆可能因为年纪小没见过明斯远,或许这位孟二叔见过?
就听孟二叔笑眯眯地说:“你们辜州人果然都生的清秀好看。”
明昭眼看着一旁的陆玉兰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会说话!
昨日猜他睡了的也是他。
明昭向孟二叔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孟二叔又问道:“你家中长辈现在何处,我打个招呼不知可方便?”
明昭:“没有长辈,我一个人来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霆:“你家里人放心?”
陆玉兰抱紧了怀里的湘泉琴:“对啊,我小姨好歹还给了我湘泉琴呢。”
明昭解释道:“他们都挺忙的,家里人也少,找不到人来送我,而且我觉得龙骧也挺安全的,干脆让他们别来了。”
孟二叔点了点头。
“你家里人应该挺看重你的,还特意给你定了第二层的房间。”
明昭想着经营一个饱受家人宠爱的形象也挺麻烦,就干脆实话实说。
“这个通行证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孟霆意外地挑了挑眉。
明昭点了点头,说:“捡到的,我家没那么有钱,也不会在一个房间上花费那么大的代价。”
他边说边想,说捡到会不会比说别人白送显得更可信一点?
孟霆大为震惊:“怎么可能?”
明昭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不可能?你没有过这样的好运气吗?”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真诚,仿佛孟霆如果不相信这件事,就是孟霆的错。
孟霆:“……”
这是他平生所见,第一个让他感到被人暗中捅了一刀的人。
“还真没有。”孟霆艰难地说道。
孟二叔笑了,他拍了拍孟霆的肩膀:“你运气差,不代表人家运气也差。”
日常倒霉的孟霆郁闷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
陆玉兰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笑得弯下了腰。
接下来,明昭才知道,爱隐匿不是孟家唯一的血脉特点。
他们另一个血脉特点,是命里带霉。
大灾没有,小祸不断。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明昭也真正见识到了孟霆到底能倒霉到什么地步。
包括但不限于平地摔,喝茶时杯中空降小虫,站在栏杆前吹风被突然松了的帆缆抽到脸,疼得呲牙咧嘴却还要努力地帮船守抓住风中狂舞的缆绳……
在孟霆又一次在明昭走了好几天都没事的甲板上踩出一个坑后,明昭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么倒霉,是怎么做到还那么不出名的?”
都没有谁为他们孟家编个倒霉合集吗?
害得他过去十八年少了好多快乐!
“……”孟霆:“扎心了朋友。”
陆玉兰:“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昭扶住差点笑得倒下去的陆玉兰,说了句:“接下来就要到冼山了。”
莲山祝家的人和蜀州奚家的人早在前日便上了船,同在蜀州的云家没有人上船,不知是不是早就赶在上一趟龙骧就出发了。
明昭说这句话,本意是说快到青山了,却不想陆玉兰当场笑容消失。
就连一天倒霉八次都不变脸色的孟霆也叹了一口气。
???
明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说来听听?”
孟霆又叹了一口气:“马上你就知道了,何必急于此时。”
明昭差点拍桌子。
朋友!话说一半是要更加倒霉的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