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堂。
白崇礼端坐主位，白巩站在他身后。侧位上的老者，着一袭白底镶绿，纹似玉石的长袍，腰间别着通体雪白，环中住剑的腰佩。
面目慈祥和蔼，嘴边不蓄须，银白长发高扎头顶。气质不似神仙的仙风道骨，倒像个权势在握的高位者。
“仙师，小女看着可好？”
老者定神一望白苏，目光停在她怀中的猫上片刻，垂下眸来，神情高深莫测，“剑心未成，甚好。”
剑心，到底何为剑心？人心中又如何能藏剑？白苏暗下揣度，表面不动声色，乖巧问礼。
“见过仙师。”
“喵？”（你要跟他走？）
大王一爪轻拍白苏胸口，一爪露出尖爪指向老者。
白苏一惊，生怕大王冲过去挠人，连忙握住爪子，微退一步。心里涌现一丝悔意:不该带大王过来的，万一冲撞了仙师，大王可如何是好……
大王不知白苏作何想，又叫了一声。
“喵呜。”（不要跟他走。）
白芙微微上前，将白苏和大王挡住大半。
白崇礼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放下，问:“仙师，不知此次要留到何时？”
白家人的视线落在老者身上，目含期盼。
老者沉吟一会，左手盘上腰佩，另言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竟是要收白苏为徒？！
白家人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晕，一时沉默下来。大王见没人应它，心生恐慌，着急地不断挥舞爪子拍下，尖爪不受控制般冒出一小截。
叫声越发尖锐急促。
白苏慌忙安抚，却无济于事。
老者指尖一点，闪过一丝微光，堂上猫声瞬间消失。
大王声音闷在喉咙，出不来也下不去，情绪彻底点燃。它尖锐的爪子全然露出，从白苏怀里扑腾了一下跃出，就要袭击老者。
“大王！”
白芙眼疾手快，堪堪抓住大王一爪，大王倒吊在她手里，毛发直直炸开，余下的三爪挥出残影。
老者淡定极了，对眼前的闹剧视而不见，扫过案上未动的茶杯，接着说道：“在下虽不才，在‘蓬莱’却也有一些薄名。这茶尚且温热，你若愿意，奉了这杯茶，便是我弟子。若是不愿，我亦会带你走。”
话已至此，又怎能不愿？
白巩捏了下白苏手，示意她大王没事。白苏提着的心放下，被领着行至老者身前，接过茶杯，恭敬地跪地奉上，朗声说道：
“请师父喝茶!”
老者满意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白崇礼欣慰地抚上胡须，眼里泛起一层薄雾。白巩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泛白，面露浅笑。白芙跟大王斗智斗勇，心疼起衣衫划破的几道小口。
“起来罢。”老者放下茶杯，“过了午时，就随为师离开。”
那岂不是现在？白苏稍楞，拱手回道：“还请师父，容弟子拿一下行李。”
“我去。”白巩出声后大步走出二堂，迅速跑远。
老者颔首，起身说道：“为师在院外等你。”
仙师主动离开，白芙立即松开大王，察看衣衫上的口子，寻思该如何补救。
大王脱离了束缚，爪子隐隐作痛，凄惨地扒拉起白苏腿部。
它想说什么，却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心里哭诉：喵喵！喵！！！（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白苏蹲下身，眼底一片茫然。自从大王出现在她身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眼下就要分离，自然是不舍和担忧。
“大王乖，阿姊阿兄会待你很好的。”她轻声说着，挠上大王下巴。
大王生气地扭头，竟是跑走了。
白苏手上动作停住，默然无语。心下叹气：大王生气了，该怎么办才好啊。
……
另一边，白巩抱着一个花色包袱，正往回走。一抹黑色飞跃着映入眼帘，从他身侧闪过。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大王已然消失不见。
大王……这是怎么了？
尽管心底纳闷，白巩的步伐没有停下。
回至二堂，白苏背起包袱，怕仙师久等，白家人也不过多叮嘱，随着白苏前去寻找仙师。
*
院子里。
白家人和仙师分立两侧。
白苏盲眼，多有不便，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说不迷茫必是假的。她被引至仙师身前，唤了一声“师父”，便不作声了。
老者颔首，想起徒弟眼疾，开口：“嗯。事情都解决了？”
“该说的都说了。”
“好，那便走罢。”
一把泛着流光，刃如秋霜的长剑凭空出现。白苏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周变得寒凉起来。
老者广袖一挥，白苏稳稳站在剑上。他正要踏上剑，一道身影自他眼前划过，撞入白苏怀里。
老者霎时惊疑不定，只因在此猫出现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白苏双手抱住大王，脸上扬起笑意，轻松问道：“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大王在白苏手心松开嘴里叼着的一枚圆润石头，抬起脑袋，目光专注，坚定道：“喵。”（带上我。）
可惜在场的人不懂猫语，还以为大王给自己赠了临别礼物，白苏更高兴了。
老者盯着那枚石头，心道：原是月华蛇内丹，月华蛇长于月光，身三尺，敛息一绝，咒术对其无效，极难抓捕。不过区区内丹就能瞒过他的神识……
老者探究地从上至下扫视大王，不明白为何会在一只猫身上见到此物。
白苏笑着跟大王告完别，抓住猫就要将其放开。
扯了一下，大王紧抓她胸前的衣服。大有一副，想甩开猫就得先放弃衣服的流氓模样。
“……”
白苏尬笑，和大王商量:“松爪好不好？”
“喵。”（带我走。）大王油盐不进。
白苏顿觉头疼。
白芙正要上前解救小妹，老者先开口道:“罢了，左不过一只猫。你若喜欢，带上又何妨。”
白苏眼前一亮，也不扯大王了，欢喜道:“谢谢师父。”
白芙目光复杂，猫，也要去做神仙了吗？幻想了一下蓬莱里到处都是猫神仙，白芙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者跃上剑，叮嘱道:“抓紧猫。”
白苏闻言，知晓这是要走了，遵从师命握住了大王爪子，对着家人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保重。”
白家人眼前一道流光闪烁，原地空空荡荡，他们恍如梦醒，忽觉帐然若失。
＊
天上的流光隐入云间，划出长痕，无人观赏。
大王新奇地猫眼转动，白乎乎的云在它看来很是好玩，它探出爪子描出云的轮廓。
白苏察觉异动，撸了一把大王，大王便顾不上云了。
“嗷呜。”（再来一次。）
白苏就又撸了一遍。
有时候猫和人的交流，依靠的是相同的脑回路。
老者游刃有余地御剑平稳飞行，替徒弟和她的猫挡下狂风。
因赶路实在无趣，徒弟有猫可撸，他可没有。老者便和徒弟科普起来。
仙山蓬莱并非真实存在。海的那边，确有通往另一界的通道。
其名为真元界，界中人妖共存，没有所谓的神仙，只有修者。
修者大分四阶，入府、锻骨、练心、问道。小分三级，老者属于练心二级。
白苏的剑心，是练心阶的修者才会出现的，尚未入府，已至练心，这才是她瞎眼的原因。
“师父，我也是练心吗？”
老者哈哈大笑，解释:“练心，哪有这么容易啊！一个人，若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他才能练心。”
他叹气，“为师已有十年没看清了。”
十年……老者今年何几？白苏无法判断，只听声音，沉稳有力量，哪里像个老者。
她继续问:“师父，修者真的会长生吗？”
“真元界的老骨头，活个万年就撑天了。再多，就容不下了。妖修那边，倒是活得很久。”
“大王也可以修仙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王脑袋一点，聚精会神地听。
“……万物有灵，应是可以。”老者含糊道。
白苏听了对大王充满了信心，她家大王那么聪明，指不定还真能修成仙。于是乐呵呵道:“大王，你要修仙了。”
大王也应，“喵。”（修仙。）
老者不以为然，对一只凡间的猫意图修仙不抱期待。
“真元界修者，多依附宗门。以五大宗门为重，清光乃是其一。你既入我门下，就是清光的一员。”老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师先前，还收了两个弟子，此次前往祁国大都，你暂时跟着他们，为师另有要事。”
“弟子明白。”
白苏没有多问，对自己成为五大宗门的子弟也没有多少欣喜，老者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为师传你一部合适的功法，你的眼疾，待正式修炼后，应是会有所改善。”
白苏这才露出笑意，眼疾困扰了她许久，能治好无异是个顶好的消息。
“谢谢师父。”
大王感受到白苏的欢喜，也叫了一声，“喵”。（谢谢师父。）
它原谅这个人拐跑白苏了。
老者伸出食指，抵住白苏眉心，一道白光亮起。
大王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好了。”他曲起指，正要收回手，被毛茸茸的爪子抱住。
大王澄清的眼眸望着他，像是在说:“我也要。”
鬼使神差地，老者抵住大王眉心，将功法一并传下了。
过后，他伫立在剑上，吹着冷风，清醒着自己糊掉的大脑。
清光核心功法不能乱传，但只要他不说，宗主……应是不知道的。
若是，大王暴露了，就说是四弟子好了。
老者算盘打得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