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翀这一下仿若天神降临般闯进李复心里。他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转头对众人道:“还请诸位稍待片刻,我去处理些事。咱们回来再叙。”
李复说这话的时候端得是从容镇定,一点没把刚刚心底的慌乱表现出来。他不确定赫连翀到底因何事找他,但眼下确实给了他缓和的空间。
李复退出房来,跟着赫连翀来到僻静处,见四下无人,才赶忙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蔫儿巴了似的。赫连翀看他一个人在那扶额拍脸,哪还有刚刚道貌岸然的模样。
“哎哟……得亏你来得及时……”李复对赫连翀小声道:“对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来找我?”
“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见你被问住了,我又不好进去帮腔,所以只能把你叫出来咱们到外面说。”
“我说呐……怎么会那么巧……”李复嘀咕,“你都看见啦?”
赫连翀不置可否。
其实李复和一众公子们吃罢酒席出来转悠的时候,赫连翀和白无虞就已经在后面跟着了。只是他俩动作轻,没引起什么关注罢了。
原本见李复滔滔不绝以为他今日局面十拿九稳,结果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了纰漏。不过,这也不能怪李复,他一个现代人哪懂什么朝堂局势,一时卡壳再正常不过。
还好李复当时嘴没秃噜,没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倒尚有回旋的余地。有时候胡乱说嘴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何况在场这些人本就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你赶紧给我说说,这事儿要怎么糊弄过去?”既然赫连翀能把自己叫出来,那他就指定有办法。
“你这样……”赫连翀掰着指头给他说明一二三四,李复听得连连点头。
主人走后,客人们自然不能干晾着。立马就有仆从过来领着众人到偏厅喝茶。
偏厅的陈设与刚才相较又换了一种风格,皆是矮几矮榻,榻上还垫了厚厚的织锦团花垫子,人往里一坐瞬间便陷了下去。虽然这样的做法有违当世恭谨律己的行为原则,但不得不说,如此软榻坐起来是真的舒服。
“啧啧,这李兄倒真是个会享受的主。”王谦赞道。今日他在乌珍奇园见识到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深得他心。立马掏钱谈不上,但已然上心却是真的。
李复回来时便见众人围坐饮茶,忙拱手道:“实在抱歉,园子开张第一天,有些事底下人应付不来,只得我亲身处理,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李兄客气了,我们在这里饮茶赏景自得其乐,并无大碍。”窦吉年道。
“呵呵呵……窦兄雅量。”今日窦吉年的表现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但此时李复也没工夫细想,还是见招拆招吧。
“对了,刚刚的话题咱们还没聊完,要不咱们继续吧?”果然,姚敏才还在这儿等着呢。
“刚刚咱们说到哪儿了?”李复假意装懵。
“便是问为何李兄只将皇室御用的乌木卖入东境,而非皇家。”姚敏才挑眉,又将疑问重复了一遍。
“哦哦……”李复“恍然大悟”,道:“姚兄又怎知我不想让乌木重回内廷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李氏一族遁走海外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便只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辈不过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罢了。” 李复这话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倒是想,可惜没什么门路呐。
“何况,大家恐怕只听过‘密造司’的名号,却不知其究竟为何吧?”
李复顿了一下,看众人面上露出探究的神色才接着道:
“当年密造司虽封官授爵,但说到底打理的是韩帝的私库,故而,若非东窗事发,消息走漏,几不被外人所知。何况,库中珍宝工匠无数,外流的又岂止我李氏一脉?不过是我族名声更响亮些罢了。”
“大家今日所见不过乃乌木品类中之九牛一毛。乌木原料因其原始树种的品类、成色、纹理、质地、大小等等方面的不同价值也不一样,并非一概而论的。”
意思就是,这乌木也分三六九等,你们别以为奇园这些个东西就能堪比皇家所用了,还差得远呢。李复就差没把“大家还是见识少了”写在脸上给众人看了。
李复侃侃而谈,与其说这是对姚敏才提问的反驳,倒不如说是一场与他们这些世家贵族的心理战。你说得越是笃定,对方才越觉得没底。
“今日大家也见到这乌木的价值与妙处了,若有一日,能得诸位举荐,纳入土贡,在下必结草衔环,永感于心。”
李复笑看姚敏才,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别给我整这些虚的,你要能帮我把乌木纳入到贡品的行列,我对你感恩戴德又如何?
姚敏才哑火,东境有临王,有太守,贡品一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置喙。
李复眨眨眼,端杯饮茶,生怕不小心就把沾沾自喜的情绪显露于人前。眼角瞥到窗外靠树而站盯着这边动静的赫连翀,还轻微地扬了扬下巴,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赫连翀看于眼中,嘴角微微地扯了下。
“李兄还请借一步说话。”窦吉年突然对李复道。
李复虽有些诧异,但今日窦吉年如此收敛不似往常,现在却单独约谈自己,看来是有正事相商了。
“那……”李复起身对众人道:“大家还请在园中自行观赏,我与窦兄离席片刻,去去就回。”
见众人颔首,李复才引着窦吉年去了自己预留好用作单独会客的茶室。
段函星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面含隐忧。
黄衍凑到他一侧悄声道:“别担心,慎之这人鬼着呢,况且这园子上下都是他的人,窦吉年还奈何不了他。”
而窗外的赫连翀见李复和窦吉年出来,便也悄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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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窦兄与我单独约谈所为何事呐?”李复给窦吉年的杯中倒上茶水。
此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最妙的是,隔壁有一间密室,打算堆放日常来往的现银所用。特殊时候,还能藏两个人进去偷听。
李复盘算着赫连翀或者白无虞多半已经猫在里面了,所以就算他此时和窦吉年独处,他也不觉慌张。
“其实刚才听李兄所言,我便知李兄是有大志向之人。”窦吉年以茶代酒作势要敬李复。
“窦兄谬赞。”李复不动声色,满饮此杯。
“不知李兄到东境这几月可听说过‘金银会’?”
李复不解摇头。
于是窦吉年继续道:“金银会乃是我东境各大商号联盟的总称。”
李复了然,那是不是就像是现世,以区域或者行业作为纽带,商人们自愿成立的那种互惠互利的民间商会组织?但是……这和窦吉年这个支度之子有何关系?他们家也经商?
“其实金银会乃是临王所筹建,意在支持东境商贾经营事业的开拓与发展。”
闻言李复一怔,临王?他立马就想到了当日黄衍与他说过的临王扶持东境商业一事。
“临王向来爱民如子……”
呃……李复尴尬地想扶额,他觉得“爱民如子”四个字从窦吉年的嘴里说出来就是莫大的讽刺。
“东境商税冗杂且繁重,而会中之人因皆是东境商道翘楚,则均会被纳入‘特许’之列,免除多项税款。不知李兄可有想法要加入其中?”
李复面上不显,可心里却直犯嘀咕。依黄衍所言,这东境乱七八糟的商税就很可能是临王整出来的。而临王又搞了个‘金银会’实施减免,这一进一出的……意欲收买人心?
可是……李复思绪有些混乱,一时没有理清。
“那不知入这金银会可有什么条件或者章程?”李复问到。
“自是有的,可并不复杂。只需大家每年自愿缴一笔会费银子而已。”
李复睁大眼,好家伙,原来是搁这里等着他呐……
不得不说临王这一招还真是……呵呵……李复心底冷笑。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当日黄衍告诉他的关于东境商税一事的真相。
临王先是想方设法加重商税,然后再以金银会减税的名目冠冕堂皇地向商贾们伸手。商贾所赚之银两,要么被重税征走,要么在加入金银会后“自愿”送给临王。如此自导自演,无论怎样,银钱最终都会进到临王的腰包。
当然,二者相较起来,前者是“冥顽不灵”,后者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选后者起码面子保住了。
原来黄衍说的“仰临王鼻息”是这么个意思。
“不知李兄意下如何?”窦吉年见李复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晓他肯定听明白了。可听明白了又怎么样,他李复只要还想在东境把生意做下去,就只能按他说的办!
“咳咳……”李复清清嗓子:“我自是愿意加入咱们这金银会与各家商号前辈多交流,也算互利共赢嘛。只这会费……窦兄你看我这刚刚开张还没进项……”言下之意便是要钱可以,但得先等我盈利。
李复盘算着将入会一事暂且先应下也不打紧,反正他这生意也才刚开张。他算是看出来了,难怪今日窦吉年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原来是盯上了他的钱篓子。不过,这人只要还有所求,那就有拉扯的余地,就眼下这情况,立马和窦吉年撕破脸属实有点早。
回头待他和赫连翀他们商量一下,再另想法子挽回损失即可,没必要和窦吉年,或他身后的临王硬刚。
窦吉年闻言笑道:“诶,凭咱俩的关系,肯定不会让李兄为难的。”
呵呵……李复端起茶盏极力掩饰想翻白眼的冲动。
“而且,李兄不是想让乌木成为贡品吗?其实也不是不可能。”这完全就是在给李复画大饼了,不过这个大饼李复倒是有点儿心动,毕竟若真让乌木打上御用的标签,那之后的价格和名望必定水涨船高。
注①: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出自《论语·微子》。指已往的事情不可挽回,未来的日子尚且还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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