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赫连翀这话说得真情实感，但在李复看来却是言不由衷。

虽然李复尚不知道赫连家族在大威乃至世家之中代表了什么，但是他曾经是见识过赫连太守做派的，那气度模样足以让李复真切地领略到了“贵族”二字的具象化，而赫连翀作为大人的侄子，要说他不懂这套，李复断然不信。

李复一副“你骗我”的表情挂在脸上，赫连翀表示很无奈。

“哎哎哎，这我可以证明啊，”白无虞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瞅瞅他这样的，哪用得着他想办法去结交别人呐，你信不信，恐怕巴结他的人得从叙州一路排到紫梁都去。”

他这副自卖自夸的表情，让李复恍如看见饭店的服务员正在推销菜品，“您看，我们家这烤香猪，香飘十里，远近驰名……”

其实赫连翀说“不知道”的意思是指他常年待在军中，跟其他世家公子几乎没有往来，所以他确实不懂。可被白无虞这一搅和，倒显得像是他目下无尘似的。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他向来不在意别人对他是个什么想法。

哎？既然说到此事，李复倒突然生出个新的疑惑。为什么赫连大人不以赫连家的名义直接到东境做生意呢？或者直接让赫连翀带队过来，这样既门第相当，又顺理成章，也不用麻烦得还得给自己另造一重身份。就算赫连翀不会做生意，其实也并不要紧，李复完全可以从旁辅佐。

怪只怪当初姜怀恩让自己带队的时候，李复光顾着为自由欢呼了，哪还记得深想这其中的缘由。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莫非……大人和师父是真的十分看中他的经商天赋，才让他独挑大梁吗？

李复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这不能吧……

可……万一呢？不怪李复想入非非，但种种迹象表明，自家师父和大人在此事上确实对他十分看重。

李复心内窃喜，于是偷笑的表情愣是半点没藏住。

既然事已至此，嗯……纠结其中原委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且，老板都对自己委以重任了，自己还能说不吗？当然……不行……

李复释然了。徒留赫连翀和白无虞两人在旁边看他来回变脸看得一头雾水。

“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世家这方面怎么你们也比我更清楚，要不你们还是帮我出出主意吧……”李复觉得，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得人尽其才，好歹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李复就不信他们三个想不出个解决办法。

“你说说看？”赫连翀道。现在他们三个在一条船上，不管他们各自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融进东境的世家都属于成事的先决条件。

于是李复又把他要宴客的目的以及余总管给他说的问题又详细地给两人说了一遍。赫连翀听得认真，白无虞却明显在走神，李复也不管了，反正这人能安静待着不搅局都好。

听罢半晌，无人说话。就在李复纠结要不要宣布散会的时候，赫连翀开口了：“买卖的事，我虽不懂，但确有一计。”

李复洗耳恭听。

“那便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赫连翀直视于他，李复心头一秃噜，这怎么还用上兵法了？

赫连翀拿过他那本人名册子，摊开首页放到李复面前，指了指第一个名字，窦武钊。

李复不明所以，顺着名字继续往下读：“窦武钊，任东境虎鲨军支度。其妻，杜氏。其独子，窦吉年。”

李复眨巴眨巴眼睛：“虎鲨军支度？这官儿很大吗？”

“支度使主要掌管军中钱粮，单论品级确实不高，但却握有军中调配物资的实权。而且，我想让你注意的并不是这个，”赫连翀停顿一下，在“杜氏”二字上点了点：“临王妃便姓杜。”

赫连翀来前便早已记熟了东境官员以及几大世家的相关资料，虽然他关注的重点可能和李复不同，但并不妨碍他们互通有无。

“虽然窦杜氏只是临王妃的庶妹，但只要有这层关系在，窦氏一族即便不是世家，但在这孔州也是可以横行无忌的主儿了。”

那这么说起来，这个窦武钊竟然和临王是连襟？李复忙在册子上做好备注。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往纸上写，这要是被外人发现了怎么办？”白无虞提醒到。

“啊？”李复疑惑，难道这还涉及什么机密不成？这分明只是大客户的信息记录啊……

赫连翀倒是没过多阻止，他第一次见李复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他写写画画的东西了，这估计就是他的做事习惯。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属于机密，但若被有心人发现他们在调查东境诸事，总归是个麻烦。还是嘱咐余总管多留意守好汀风院吧。

“所以，既然你想结交这孔州府的权贵，不如就从窦家开始。若你能同窦家交好，其余世家自是会看在窦家的面子上与你几分情谊。”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李复恍然大悟。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是，我怎么才能和一个军中官员攀上关系啊？”感觉所有的问题又重新绕回了原点。

“其实……你们觉不觉得咱们这个园子有点空？”白无虞突地转移话题，还挂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什么？”李复转头看他。

“要我说，咱们澜园还缺个管家的大娘子啊，”白无虞拍拍李复肩膀：“若是你家有贤妻，说不定咱们还能走走后宅的路子。女眷们聚在一起吃茶赏花再好不过了。你说是吧？”

是什么是？若他拓展一门生意还得从娶妻开始，那他想吃饭是不是还得先插秧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复头疼。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看你估计和窦武钊的儿子窦吉年年岁相当，说不定你想办法和他相交会容易许多。”赫连翀道。

哎？这主意倒是靠点儿谱。想不到这赫连大公子武力值爆表不说，脑子还好使，看来以后自己少不得要和他多请教请教，也可以多角度地开发新思路嘛。李复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那……像你们这样的贵族少爷公子平时都玩儿什么？”李复好奇。

“我不知道。”赫连翀摇头。他小时候是在下人堆里长大的，稍微年长之后，就跟着赫连穹去了叙州。这个堂叔父管教他极其严苛，平日里除了读书识字，更多时候手里握的都是刀枪剑戟。他没什么朋友，唯一能称得上关系亲近的伙伴的，就只有一个一同习武的侍卫，那便是白无虞。

“这个问题你问他还不如问我。”白无虞端着茶杯小口嘬着。

李复腹诽，你又知道了，真是哪哪都有你……

“若是个好风雅的，那必是多参加诗社茶会，流觞曲水，畅叙幽情；若是个好练武的，那多是骑射狩猎，马球蹴鞠；当然，若是个不着调的，那温香软玉，斗鸡走马也常有之。就是不晓得这个少爷是属于哪一类了。要不你给我三天，我去给你查得明明白白。”白无虞觉得自己在园子里待得都要发霉了，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出去放放风。

李复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其中竟真还品出几分道理。

“要不你便去查吧，我和赫连公子也正好可以趁你查探的空档出去逛逛。咱们对这孔州之事还有很多不了解之处，到处走走，见识见识也好。”李复提议道。

赫连翀不置可否。

“哎？为什么我听着像你们要出去玩儿不带我的意思？”白无虞不满。

“是你说你要去查那个窦吉年呐？我觉得可行。”李复点头无辜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出去玩儿，我们是实地考察本地风、土、人、情。”

“我不管，你们别想撇开我。窦吉年那厮我派其他人去查便是。哼……”白无虞撇嘴，一个人玩儿多没意思，三个人岂不更好？

“走吧走吧，咱们快些出发，还能赶上城里的午市。”白无虞不给李复任何反悔的机会，催促两人赶紧出门。

“哎，退后退后。”李复出声提醒。

“干嘛？”白无虞驻足回望。

“出去之后我才是‘公子’，我得走前面。”李复故作趾高气昂，气得白无虞跳脚。

这一顿早饭吃下来，赫连翀只觉得从前只得一个“白三岁”，如今又多了一个“李三岁”，二人斗嘴犹如雏鸡互啄，那种犹如老父亲带娃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说。

孔州城虽不是东境四州里最富庶的，却是城池面积最大的。它的市集与叙州城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各式摊贩鳞萃比栉，往来商客川流不息，只是在售卖的货品上却有不一样。

孔州虽然不靠海，但也算挨得比较近的地方了，所以水产丰富又新鲜，李复就瞧见其中不乏有卖扇贝章鱼的，看得他口水直流。

而白无虞则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东瞅瞅西望望，一会儿问下摊主“这个是什么”，一会儿又蹦跶到另一头指着香蕉跟人家说“这个给我来三个”。嗯，好歹还知道不能吃独食。

“呐，拿着。”白无虞一人递了一个。

李复时刻谨记自己现在的世家公子身份，他才不想在大街上吃香蕉。可一旁的赫连翀这个真贵公子却明显没什么包袱，拿过直接就吃了。

“……”李复无语。他到底是吃呢？还是吃呢？

算了，吃吧。

“那些螃蟹都是海里的吗？看着个头比河蟹也大不了多少啊。”白无虞指指路旁人家用草绳捆着卖的海蟹。

“嗯，现在不是产蟹的季节，螃蟹自然不肥，你没发现那摊位都无人问津吗？”

“你知道还挺多，这也是你派人查的？”

“啊？啊……对，资料上有……”李复差点说错话，可好在脑子转得快一步。他一个从小到大生长在秀竹县的人，还被蛮子掳到山上去待了小半年，他上哪儿去了解螃蟹肥不肥呐。爱吃螃蟹的，那是上辈子的李复。

“要不，今儿晚上本公子就带你们去尝尝鲜？”虽然此时蟹不肥，但还有很多其他水产嘛，这都到沿海地区来了，怎么能不犒劳一下自己。

“哼……稀罕……”白无虞嘴巴上很嫌弃，但是身体却很诚实。走一路眼睛都在往饭馆子的招牌瞄，估计想找一家看着最是称心如意的。

注①：支度，参考唐朝边军中主管军需的支度使一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东境水挺深，我会尽量一样一样掰扯清楚的，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