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山崖也不是很贴切,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山穴嵌在山间,脚下竟还能看见巨树飞鸟,如果不是男人告诉李复这是“前辈们”的葬身之所,李复还会觉得有几分壮丽与秀美。
“呃,难道我们不是该让他们入土为安?”李复问男人。
“蛮子可不兴这套,他们信奉神鸟,恨不得拿自己克喂。这地方我找的,天地为床,虫鸟相伴,挺好的。”说罢,男人已经果断地扛起一人,用力甩了出去。
李复被男人利落的“抛尸”手法吓得目瞪口呆。
后知后觉的,李复反应过来,虽然眼前这人说话口音和方式跟何老幺他们很像,带着粗人的调调,但给李复的感觉却十分不一样,难道是因为骨子里更像个文化人?
这一会儿工夫三位“前辈”都已置身崖底了。全过程李复就站在边儿上看着,手足无措。
男人拍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喂!回去了!”
“啊,好。”李复赶忙乖乖跟上。
男人撇眼看他,突然道:“你是不是想逃跑?”
“啊?不不不!我没有……”李复被问得一激灵,连忙否认,嘴还有些秃噜。
男人没搭腔,李复以为他不信,忙到:“我不会逃跑的,我弟弟还在矿里呢……”
可李复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解释?真是多此一举,还显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笨死算了!李复暗骂自己。
李复突然想到一事,问问这个男人,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呢?
“那个……你知不知道那天为什么那些蛮子突然就不见了?”
“你想知道什么?”男人的表情李复有些看不懂。
“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昨天我们饿了一天……”李复有些不明白,他对眼前这人莫名的惧意究竟来自哪里。这人和他在这里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昨天有人攻寨,蛮子都去御敌去了。”男人言简意赅。
啊?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李复的意料。攻寨?谁攻寨?威军吗?
“那结果怎么样?谁赢了?”李复急忙追问。
男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李复如坠冰窖。是了是了,如果攻寨的那一方胜利了,无论是谁,今天他们的状况都不会一切照旧。
“他们……他们……”李复想问“他们会不会再次攻寨”,可眼前这男人同自己皆是奴隶,又怎会知道呢?
回到矿底的李复依旧有些恍惚,只因男人给他的消息过于令人震惊。他无从考究男人话里的真假,但蛮子对于他们这群奴隶怠工的宽容,以及扔给他们更多的干饼,又仿佛是在印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这算不算是一种分享胜利喜悦的仪式?可给到他们的却是实际的讽刺。
李复思考了良久才理清头绪。
当初他们救起的那个男人可能真是被派来探查敌情的吧?果然也真的有人来攻打山寨了吧?可是攻寨失败便说明这帮蛮子不是那么好打的吧?而攻寨失败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撤兵了。即便会再次攻打,天知道是猴年马月,恐怕那时候李复他们早已化作那崖下的一捧黄土。
看来,指望别人来救他们应该是指望不上了,要逃出生天还得靠自己!
千难险阻,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打起精神来,李复,你可以的,上一次逃跑其实已经成功一半了,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就在李复绞尽脑汁开始谋划第二次出逃大计的时候,白无虞已经日夜兼程地奔回了几百里外的叙州府。
此时的白无虞是非常的不满,赫连翀这厮竟连匹马都没给他准备,只让他凭着轻功徒步奔回叙州府,还美其名曰骑马目标过于明显,很容易被探子们发现。
这一路他奔了多久就在心里骂了赫连翀多久。好不容易在城外遇到他州来的商队,花了他整整一百两白银的重金才换了匹矮脚马,好歹在最后几十里的路程上不用再疲于奔命。
所以白无虞暗暗下定决心,等赫连翀带兵回来,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方能解气。嗯,对,还有那一百两银子,连本带利就算他一百五十两好了,都得算到他头上!
刚过午时,这时候他家大人应该已经回府休息了。一般的太守都是住衙门,可他家大人他知道,高门大户出来的财大气粗的主,在城中置有单独的宅院居住。名为璴园。
白无虞牵马从南边的角门入得院来。下人见是他回来,赶忙去向黄总管禀报。
白无虞先回自己的小院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大人喜净,就他这几天没洗澡,浑身乌七八糟的模样,估计主院的门槛都踏不进去就得被撵出来。
刚收拾妥当,宅邸的总管家老黄就来了:“无虞回来啦?大人在湖心亭呢,你去那儿见吧。”
老黄那是给大人唤的,对着这位太守大人的第一心腹,白无虞得毕恭毕敬地唤一声“黄叔”。
“去吧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儿回来就能吃上了。”老黄为人很和善,对这些在赫连家长大的小孩儿都很好。
“得嘞!谢谢您老!”白无虞高兴地窜出门,连待会儿要面见赫连穹的紧张感都冲淡了几分。
晚些时候的湖上起了微风,裹了湖中的水汽,带着些凉意。
白无虞低眉顺眼地立于湖中的连廊上,亭中,一道颀长单薄的身影背对而站,面前是一池开败的荷花,花已不见了踪影,徒留荷叶焦黄和许多蔫头耷脑呆立着的莲蓬,竟有一丝残破的美感。
男人右手漫不经心地轻抚着孔雀颈侧的翎羽。雄孔雀刚过了换羽期,新尾屏尚未长齐,但丝毫不影响它对美丽事物的青睐与示好,便是与眼前这只白皙手臂的互动竟也显出几分交颈缱绻来。
正在这时,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亭中,打破了安享湖上凉风的宁静。来人正是执掌西南二十九军的大都督张恪,他的手里赫然是赫连翀让白无虞带回的书信,便是男人读完后命人给张恪送去的。
“石鹏翼阵亡了。是你做的?”张恪沉声质问。
“是。”男人回答得很随意,张恪会作何反应他一清二楚。
“你先下去吧。”这句话男人是对白无虞说的。
“是。”白无虞应声退下。
“为什么?”张恪继续追问道。
“他碍事。”男人转过身,一双凤眸直视张恪。面对这位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都督,毫无惧意。
“你……”面对男人的理直气壮,张恪竟一时噎嗢。
“他乃朝廷任命的军府都尉,岂是你想杀就杀得的?若是皇帝派人追查起来……”张恪气急。
“追查什么?”男人不以为意:“他是战死的,技不如人罢了,与我何干?”
是了,眼前这人排除异己,暗箭杀人的戏码演绎起来驾轻就熟,又怎会轻易给人逮到把柄……
“若是不把他除掉,我们如何开展下一步计划?”男人反问张恪。
“九霄现在年纪还轻,已然是一军左副尉,只在石鹏翼一人之下。只要假以时日多番历练,累计军功自是不在话下,哪愁没有掌兵的一天,何必急于一时?”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扶九霄做都尉?”男人讶然。
“……”张恪没有接话便如同默认。
“我赫连家的男人想要的,就自己去争,自己去抢。我这次不过是无意间给他行了个方便,至于拿不拿得住那些人,坐不坐得上十七军都尉的位子,全凭自己本事。赫连家从来不养废物!”
张恪望着眼前这个自负的男人……是了,赫连穹,便同他的名字一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如鹤唳云端一般。
“那你究竟为何杀掉石鹏翼?”
“我说了,他碍我事了。而且,此人心胸狭隘,打仗也没什么天赋,即便我不出手,恐也难是那蛮子的对手。无用之人,不如早早弃了便好……”一个人的生死,从赫连穹的嘴中道出亦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恍然间,张恪竟觉得眼前之人好似在渐行渐远……
“若是……”若是哪一天……你也觉得我张恪碍事或是无用……呢……
这只是下意识的一声嗫嚅,真要让张恪说,却根本说不出口。但是赫连穹聪明如斯又岂会不懂。
“阿恪,我永远都不会那样对你的……”男人言笑晏晏,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张恪。
这一声“阿恪”仿佛把张恪又拉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明眸皓齿的少年弯起一双眉眼看着他。少年灿若辰星,令人望尘莫及。而他,便像是陷入泥里的河蚌,表面强悍却藏不住内心柔软,只敢隙起一条不易被他人察觉的缝,暗自窥探……
渐渐的,少年的身影与眼前的男人相互重合。
“苍旻……我许诺过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张恪一时竟无法言语下去,他突然发现他能说什么?劝赫连穹不要违背道德?还是劝他依旧坚守道义?从他们踏上这条荆棘之路开始,便已经抛弃了所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恭俭,你明白我的……”赫连穹低声道,唤回张恪的表字。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张恪越发劝不了,他们所做的一切本就与正义背道而驰。
只是……
罢了,张恪心内叹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只要眼前之人想要去闯一闯的,他张恪必为先锋为其开路!
作者有话要说:有新角色登场了哟~小伙伴们看文愉快~
【小提示:关于角色的表字】赫连翀 字 九霄;赫连穹 字 苍旻;张恪 字 恭俭;谭心远 字 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