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原以为是吸引了什么在此流浪的小乞丐,可细看少年模样,虽头发散乱,面上脏污,但身上衣裳倒都是好料子。而且此人年纪应该比李复小不了两岁,眼睛圆溜溜的,迷蒙中还有几分可爱,掩在污渍后的肤色也堪称白皙,说是乞丐,反而更像个落难的富家公子。
李复被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张桌子离窗口很近,人家盯上自己在所难免。
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因为此情此景让李复想到了当初初到大威时的自己。当时他能得薛鸣父子相帮,那他眼下朝别人伸出援手似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就是……李复看了周围一眼,思忖如此大喇喇将人叫进来吃饭会不会遭人嫌弃。可转念一想,这里好歹是白无虞他们自己的地盘,他请个把人进来拼桌,应该无甚要紧才对。
他冲少年弹一记响舌,夹了颗大虾朝对方晃了晃,“想吃?”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进来吧……”李复朝他招招手,少年一下就裂出个笑脸模样,径直就要跳窗进来。
这举动可吓了李复一跳,他忙给少年指门。好家伙,这得是饿成什么样了啊?连走门都顾不上了……
少年奔到桌前就开始狼吞虎咽。李复哭笑不得又甚是无奈,只得起身将人摁到凳子上坐好,嘴里还忙不迭地劝道:“慢点儿吃……菜管够……我不和你抢……”
但少年就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眼里只有桌上佳肴,筷子翻飞就没停过,那架势恨不得将盘子都一起啃了。
甚至之后急起眼来筷子也不要了打算直接上手去爪,李复眼疾手快,赶忙钳住他双手,少年手上尽是泥巴,这要真吃下去,可不得闹肚子啊。
少年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便又扁了嘴巴,泪眼婆娑地望向李复,那委屈劲儿看得李复都自觉跟个恶人似的。
此时李复也觉察出些许不对来。这少年的行为举止可不像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说是五六岁还差不多。
“收拾”小孩儿他还是有一套的。当下就故意板起脸来轻喝到:“不许哭!”
少年明显被李复的变脸行为给镇住了。李复赶紧趁这个空档掏出巾帕帮少年擦手,后又拾起筷子重新放进了对方手里,逐字逐句道:“吃饭得用筷子,而且要细嚼慢咽才对。如果你再像刚才那样,我就把菜全都端走,不给你吃了……”
少年虽然心智不全,但明显话还是能听明白几分的。看李复严肃批评便不敢造次,得了李复首肯之后才又继续吃起来,速度也确实慢了许多。
李复舒一口气,只要能听懂他讲话就行。
“不准光夹肉吃,蔬菜也得吃……”李复给少年夹一根菜心,后又帮着舀了碗汤放到边上晾凉,生怕少年吃得太猛,噎到自己。
等赫连翀和白无虞谈完事从后面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复正“伺候”人吃饭的场景。
“这是……”赫连翀纳闷,看一眼李复。
“这个……”李复无奈傻笑,简单将来龙去脉和二人说了,至于更多他还没来得及问,只能先等人吃饱了再说。
“哦,还有,你们且得稍等一会儿,先前点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又重新点了些,片刻就来,呵呵呵……”
赫连翀二人倒是不甚在意这个,李复心善,有此行为不足为奇。
于是,更诡异的场景就出现了。三人默默守着少年扒饭,可人家全然不受影响,那叫一个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等到大伙终于吃好了饭,这才有工夫询问起少年的详细情况来。
因为李复提前打了招呼,少年可能心智不全,便是要他俩说话都注意些,可别吓到对方。
“嗯……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呐?”白无虞最耐不住性子,所以率先开口。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摇摇脑袋,沉默不语。
白无虞无语:“那你知道你阿父阿娘是谁嘛?或者家里还有什么其他兄弟姊妹的……”
少年和他大眼瞪小眼,依旧抿唇不开口。
“哎哟,你这捡来的还真是个小傻子。”白无虞急得跳脚,便打趣李复一句。
他这话其实是冲李复说的,并非真心要揭人短处。可他话才一出口,少年就大吼一声:“玦儿才不是傻子!”
李复一惊,忙拍拍对方后背以示安抚。少年对“傻子”这词反应如此之大,可想而知在背后肯定没少被人说闲话。
李复睨了白无虞一眼,白无虞自知理亏,讪笑一下不再多言。
可给他这么一闹,三人好歹知道了少年的名字,“玦儿”。
“其实我看他衣着打扮,家中必是有身份的人家,而且对他应是不赖,起码吃穿不缺。所以他缄口不言要么是因家人教诲不许向我等陌生之人过多提及家中诸事,要么就是平日出行皆有随侍打点,保护太过才一概不知。无论哪一种,一时半会儿咱们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赫连翀道。
“那怎么办?”赫连翀此话有些道理,可也令李复犯了难,他们不日就会离开良州,把这个少年带在身边肯定不现实。
“不若还是送到府衙去吧。当地户籍或有记录可供查阅,而且他的家人也必是在四处寻找,会去衙门求助也未可知。”
李复点点头,也对。这种事情估计也就衙门能够解决了,大不了他们再使些银子,求人家多照拂一二也未尝不可。
于是三人打算带着少年先去衙门走一趟。临了,李复还不忘帮对方擦擦脸又整了整发髻。少年显然和李复更好,全程都乐呵呵的任人摆布,看来从前没少被人如此伺候。
“走吧。”街上人多且杂,因而李复一路拽住少年手腕前行,生怕给弄丢了去。
少年对李复可是一点不见外,途经闹市,想要吃想要玩儿的看见就去了,李复被如此精力旺盛的小崽子拖着,毫无招架之力。故而只得跟在对方屁股后头给钱扫尾,俨然宠溺的老父亲模样。
“啧啧啧,我觉得,如果慎之将来做了阿父,估计能把儿子宠到天上去……”缀在后头的两人见此情景,自是一番感慨。
听到白无虞此言的赫连翀没来由觉得心头登时郁郁,可又不知所云,只道:“慎之眼下年纪还轻,再过个几年娶亲生子不迟……”
“也对,你比慎之还虚长几岁嘞,你都不急,人慎之着什么急呐……是吧,哈哈……”
赫连翀:“……”
说话间,几人转过一处巷口。这里已脱离了闹市的范围,刚刚给李复指路的大爷说了,穿过巷子,再朝西走一里地的样子,就能看到州府衙门的拴马桩了。
少了鼎沸人烟,那少年也能凭手中的风车自娱自乐。
忽地,有一队身着软甲的兵士从他们前方呼啸而过,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他们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石板小路下些微的颤动。他们前进的方向赫然和几人一样,州府衙门。
这是……李复疑惑地看向赫连翀,感觉衙门眼下挺热闹啊,他们要不要待会儿再来?
赫连翀冲他摇摇头,示意当与他们无关,他们去看过便知。
四人到达府衙门口,除几个衙役在站岗以外,还可见十来人的兵士队伍昂首挺胸的立于门前,十多匹骏马被拴在桩子上,估计是在等什么人。
“马!我要看马!”没有什么比小动物还能吸引孩子目光的了,即使这动物体积并非真的小。
少年手里的风车糖饼都不要了,心心念念就要朝马奔过去。这情况李复哪能由得他真的过去,要是把马儿惹急眼了,随便给上两脚,他们就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李复险些将人拉不住,还是赫连翀身手敏捷,逮住少年衣领就将人给拎了回来。
“你坏……”少年可不管那许多,对着赫连翀就拳脚相加,奈何手脚长度不够,愣是没触到赫连翀分毫。李复也是无奈,觉得眼前有种老子收拾不听话的熊孩子的既视感。
赫连翀把人还给李复,当下连李复的面子也不好使了,少年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到地上打起滚来,嘴里还直嚷嚷:“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就那魔音的穿透力,当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矣!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是吸引了衙门口伫立众人的目光。那些兵士倒像是军纪严明,令行静止的样子,虽也在相看,但大多用眼角去扫。而衙役们则明显要随意许多,嘴角擒着看戏的哂笑,瞧出少年举止异常还指指点点。
还是一个年纪稍长些的衙役看不过眼,隔空喊了一句:“衙门重地,不得喧哗!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唉……李复心内叹口气,他们三个大男人还制服不了一个熊孩子,眼下他是去拉人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好像还得和衙门的人说明情况……
“呐,你要是乖乖起来,我就带你去看马。可你要是一直不起来……我就把你拎起来揍一顿……哼……”白无虞面露笑意,语带“恐吓”,上手便佯装要去逮人。
初时少年还挺配合,可突然又跟受了刺激似的厉声尖叫起来。可把白无虞都吓懵了,呆愣地站在原地伸着双手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从衙门里面竟传出一道飒爽的女声:“何方小贼!你快放开我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