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又岂会不懂,他躬身对皇帝一礼道:“禀陛下,少府监主掌百工技巧,若只论铸币材质用量,臣自是觉得旧币回收能等重兑换更好。可事关民生经济,臣以为,还是户部术业专精,臣等甘愿辅佐。”
他这话也很明显,该我管的我竭尽所能,不归我管的我也断不会瞎管。谁的锅还请自个儿端好了,别想着见人就扔。
“若按程卿说的等重兑换,邓卿又是否觉得可行?”曹守信问到。
“臣以为,不可。”
“为何?”
“若是按材质重量兑换,那对于百姓而言,则意味着用多枚铜板去兑换一枚铜板,其价格太低,只怕皆是不愿,便难以推行开来。”邓文柏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在场众人都是用过钱的,哪怕平头百姓也不是傻子,多个换一个,虽然重量相当,但价值减少,谁会愿意?
“……”朝堂众人皆是沉默,此议终归陷入僵局。
“陛下,臣有一法,望陛下准奏。”说话者乃是户部左侍郎展同甫。
“准。”
于是展同甫道:“近年粮食丰产,或可考虑以新币加上粮食的做法来鼓励民间等重兑换劣币。如此一来,回收劣币足以满足铸造新币的材料需要;同时,百姓们得了实惠也就不会觉得不公了。”
“嗯……此计甚好。”邓文柏表示认可。展同甫是他本家侄女的夫婿,也是他极为看好的户部接班人。他这提议倒是比较折中,应当可行。毕竟送粮食可比送真金白银的便宜多了,何况眼下并不缺粮,与其任由烂在仓中,确实不如另作他用。
“臣附议。”
“臣亦附议。”
堂中众人纷纷响应,听得展同甫心中洋洋自得起来。
曹守信不置可否。今日大朝参拖了太久,眼看将近午时,困乏与饥饿的双重攻击令他愈发地不耐起来。可就在他想盖棺定论之时,一道男声陡然响起:“臣,觉得不妥。”
说话之人就站在展同甫旁边,正是户部右侍郎顾燕歌。
展同甫瞪他一眼似有怨怼,毕竟他们同属户部,这人此时跳出来是打算拆得哪门子台……
曹守信也蹙眉表示有些烦躁,连带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太好:“顾卿认为有何不可?”
顾燕歌昂首出列,对皇帝的小情绪视若无睹,而是不卑不亢地道:“据臣所知,民间劣币盛行的原因有二,一是前朝旧币流通,难免残破;二,则是因为民间私铸恶钱之事屡禁不止,导致真假掺杂,难以清算。而展大人所言之法的问题则主要出在恶钱私铸上。”
“有何问题?顾大人可莫要在陛下面前张嘴胡说。”展同甫追问。
顾燕歌瞥他一眼没有接茬,而是继续对曹守信恭敬道:“若私铸之风不止,但凡朝中所铸之新币价值,或者允诺之实惠高于私铸恶钱的成本,那便只会导致私铸恶钱之风更盛。届时,民间恶钱只会越来越多,永远换之不完。而且,肥的也是私铸之人的腰包,得不偿失。”
“这……”顾燕歌的话一时还真将展同甫梗住了。
“何况……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得还是在变着花样给私铸之人送钱呢……”顾燕歌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其中含义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闻言,高坐堂上的曹守信脸上立马拢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展同甫当即“噗通”一声伏地跪倒,膝盖磕在含元殿的金砖上撞出一声脆响。可不管多痛展同甫眼下都顾不得了,“邦邦”重磕了两下额头,连声道:“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鉴!”
顾燕歌也跟着跪下了,道:“臣只是点名其中利弊,并未暗指展大人与此等恶事有染,望陛下明察。”
你可闭嘴吧!也不怕越描越黑!展同甫趴在地上将顾燕歌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君心难测,万一皇帝想岔了,他估计死得更快!
“行了!”曹守信朗声喝道,就展同甫那个怂样,要他当堂献策意图敛财估计是没那个胆子的。
此时立于一侧的邓文柏也是头大如斗。原本以为铸造新币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他与展同甫商议之后觉得按前例筹办即可,却不想竟在大朝参上引得几方争论,和惹得皇帝不快。尤其是那顾燕歌,竟自己端水冲了自家庙,有什么事不能等下朝后他们回户部慢慢说吗?非要此时与自己人掐架,让旁人看了一出笑话。
“那依顾卿所见……”曹守信问顾燕歌。
“臣以为,还得先行肃清私铸恶钱的作坊才是……”顾燕歌抬手一礼。
此言一出,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众人心头皆是一抖,谁能想到,这吃瓜最后还能吃到自己头上……
这事越扯越远了……曹守信头疼,端杯喝了一口茶,尚未入喉,就忙又吐回杯中。真的是,这些人吵吵得茶都凉透了……
周公公见状忙要端茶去换,却被皇帝制止了。
“行了,今天议事先到这里。劣币一事,邓卿你们自去细细斟酌后,待有具体章程再呈上来吧……”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掰扯半天浪费时间,打回重做!
“是。”邓文柏赶紧垂首听命。
“还有……”曹守信又交代了一通三司纠察整顿恶钱私铸的事情,本次大朝参也就到此匆匆作罢了。
“退朝吧。”皇帝神色郁郁,说罢便被周公公搀着走了。
“哼!”跪地的展同甫此时才终于又站了起来,对着顾燕歌一甩袍袖转身便走,却不知顾燕歌在他身后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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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孔州。
自赫连翀离开后已近半月。刚开始的时候李复确实有些不习惯,脑子里总是若有似无地惦念着赫连翀还在的时候。有人给自己支招,有人陪自己骑马,忙生意的时候还能给自己搭把手……虽然现在白无虞也在,可就是觉得有哪里没对。
可一旦有正事忙起来的时候,李复也就顾不上这些了。毕竟园子逐渐步入正轨,他除了兼顾生意以外,还得想想营销策划什么的,就是和孔州那帮纨绔的关系也还得花时间维系着。之前窦吉年说好的要给他引荐金银会,可这阵不知他人在忙啥,也不露面,李复倒是落得清静自在。毕竟入金银会一事并非他所愿。
而且,这段时间,李复总算做成了第一笔大单生意。虽然还没交货,可契约已经签了,对方定金也付了,要求也着人给叙州那边送过去了,进展一切顺利,乐得李复满眼都是元宝在打转。
因为那人订了好些女儿出嫁时要用的各式家具。包括:床榻、梳妆镜台、圆凳以及成对的衣柜。
也是如此,李复才知原来古代世家贵族嫁女儿,为了彰显家族底蕴,也为了女子在夫家能挺胸抬头做人,都是要陪嫁大笔嫁妆的,甚至是新房中的家具,那也是在女儿年纪很小时就要着手备下的。
这倒是又给李复增添了一种生意的新思路,走婚嫁营销的路子好像也不错。
毕竟因着是嫁妆,所以一应物品从选材到雕花,再到镶嵌描金,那都是有专门的讲究的。虽然工艺要求考究,但价格自然也不菲。
光这一单,李复就有五千多两进账,若按百分之五十的毛利率算,那就是二千六七百两,这让李复如何不欣喜若狂。当然,目前李复也只收了三成的定金,尾款要等交货时才会结清。
果然呐,无论何时,结婚都是一种烧钱的行为。而且,这些个世家是当真有钱呐……他这个市场定位到底是没估错。
李复尚在盘算单独打造一个适用于婚嫁市场的独立品牌的可行性,却不想紧跟着就又有生意光顾了。
这人是自己找上门来的。看着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石青色的葛布直裰,戴一顶同色幞头。打一进门便四处打探,将园子内外逛了个遍。有“销售人员”前来相询也不理不睬,于是“销售人员”只能默默跟着,提防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好在此人还算规矩。兀自逛完园子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还要求让李复这个老板来亲自接待。
若非李复在员工培训守则上写明了要对进门的每一位客人尊敬有礼,不然很有可能就被侍者们当成故意上门找茬的给轰出去了。
李复听闻仆从来报时也是一脸诧异。但奇葩的客户他在现世见过不少,于是命人将他请到自己的私人茶室里来见,还安排了白无虞窝到茶室的隔间密室里以防万一。
“鄙人姓赵,公子可称在下赵先生。”来人见到李复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李复心头有些疑惑,此人打扮得如此普通,给人的感觉也看似恭敬实则傲慢。莫非是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头?还是受人所托来打探他虚实的?
不怪李复起疑,主要是他自己就是做营销的,“神秘人调研”那套他驾轻就熟,虽然现在的人可能还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意识,但并不妨碍有人会使用类似的手段。况且,这人从进园子起就哪哪都透着古怪,要说没点儿企图,他还真不太相信。
“不知赵先生此来是为了……”李复这话问得属实有些多余,能来乌珍奇园的,不是前来品鉴乌木,就是打算购买东西。可这位看起来哪一种都不太像。
“听闻乌木百年不朽不腐,所以在下是特地来为我家主人定制一物的……”赵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拖长了尾音,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愿闻其详。”既是生意上门,李复自是好生接待。
“我想公子能用乌木为我家主人打造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