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函星身份摆在这里,单金梁和董呈茂不得不上前见礼。就是董呈茂的样子过于狼狈,薄衫皱成一团裹在身上跟坨腌咸菜似的,头上的发髻却还在滴水,他勾头作揖的时候,李复都怕他纱冠上的水珠会甩段函星一脸。
“董公子这是怎么了?还不赶快去换身衣裳要紧?”段函星故作诧异地道。
李复了然,原来他们都互相认识。
董呈茂纵使有些酒气上涌,但到底没醉得神志不清。他撇撇嘴,有些尴尬地看了段函星一眼,又看了下地上跪着的红罗。李复示意一下旁边捧着干净衣裳的仆从。仆从心领神会,做一个邀请的姿势,道:“请董公子随在下移步。”
董呈茂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才亦步亦趋跟着走了。
场中气氛略有所转圜,可红罗手中的珠钗却坚持拿着并未放下。
李复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表示没事了。又听段函星道:“咱们也别在这里杵着了,还是屋中喝茶吧。”
他身份更高,单金梁和李复唯有跟从的份儿。李复暗自舒了口气,有段函星在,今日估计也出不了更大的乱子了。
进屋前,李复特意走到红罗面前轻声道:“姑娘先下去歇着吧,不会有事的。”说罢便领着赫连翀跟了过去。
“今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慎之可愿与我说道一二?”段函星面露不解,话里虽然是问的李复,可他眼睛看的却是单金梁。
李复没开口,干等着单金梁自己交代,他倒要看看单金梁如何粉饰太平。
单金梁有些噎住,在他看来这原本是件成人之美的小事,却不知怎么搞得好像自己罪恶滔天了似的。
单金梁堆笑道:“只是一些小误会而已,下人无状,冲撞了贵人,略施薄惩罢了。”
这鬼话,说得还真溜。李复腹诽。
“这乌珍奇园乃是风雅之地,单兄还是需顾忌一下莫要搅了慎之的生意才是。”段函星与孔州这些世家子相交日久,即便对方打马虎眼,他又岂会不知这园中闹的是怎么一回事。
“怎会,段兄说笑了。”单金梁讪讪。
“不过……刚刚他们来找我的时候,说单兄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还以为是窦兄呢……”李复突然转了个话题:“结果竟是董公子……”
单金梁怔了一下,没明白李复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其实想必单兄也听说了,此前窦兄往我澜园送了一份大礼,我都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过,若他今日前来,我势必要好生请他吃酒的。”李复此话说得没头没尾,连段函星都没听出来他这是打算剑指何处。
此事单金梁也有所耳闻,却未过多关注。
便听李复继续道:“今日你那朋友若是看上了我这里什么小物件儿让我割爱,我自是没有什么不应的。可这红罗姑娘……还请恕我无法转赠他人。”
李复依旧半含半露,可前后两句一合计,单金梁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登时就有些冷汗如雨。不为别的,就为这红罗姑娘乃是窦吉年为了拉拢李复而送他的“大礼”。
别看单金梁平日里过得纸醉金迷,可实际上单家什么情况他自己心里有数,每况愈下,日薄西山。所以他才一直紧抱窦吉年的大腿不敢撒手。而这董呈茂,则是他帮自己找的“第二条腿”。
这条腿或许来得没有窦吉年粗,可从血脉亲缘上讲却要比窦吉年近。因为董家和单家是存在姻亲关系的,论资排辈董呈茂还得称他一声表兄。若是董呈茂的胞妹能与临王世子完婚成为侧妃,四舍五入一下,他自然就是世子的“表兄”。为着这层关系稳固,他又怎能不讨好董呈茂呢?
所以此次董呈茂随母前来孔州探亲,单金梁那是一路殷勤备至,妥帖周到。好吃的,好玩儿的,新鲜的,统统带着董呈茂都试过一遍。故而,到乌珍奇园便也是为着这个。
不想董呈茂醉意朦胧下一眼就相中了红罗,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出“强抢”的戏码。甚至单金梁还从旁劝说,让李复将人赠予董呈茂好结个善缘。
可刚刚李复一席话却将单金梁浇了个透心凉,此女竟是窦吉年送给李复的。窦吉年为何拉拢李复单金梁其实能猜到几分,而他先前之所为便挺像是在挖窦吉年的墙角去贴补董呈茂的,这让窦吉年知道了可还得了?
而且,李复对他此举明显颇有微词,若因他的缘故搅和了窦吉年拉拢李复的好事,那……
说不得窦吉年还会以为他是攀了别枝儿,就要过河拆桥呢。那岂不是桃子还没摘到就直接丢了西瓜?
心思回转过几轮,单金梁不由暗骂李复,好好一个姑娘送给你你不藏好,偏偏搁到这园子里来瞎弹什么琴呐!
可不管李复说起这话到底是有意提醒还是无意闲扯,此时的单金梁都不敢再帮着董呈茂向李复要人了,不然过几天这董呈茂是拍拍屁股回昙州去了,他却在孔州以窦吉年为首的圈子里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单金梁赔起笑脸对李复道:“今日是我唐突了,还望李兄海涵。改日由我摆酒,邀上你和窦兄一起,大家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呵呵呵……”
忽然反应过来旁边还坐着个段函星,于是单金梁又补上一句:“届时也请段兄赏光。”
段函星没有应声。李复暗自好笑,好么,还知道见者有份。
虽然单金梁已经服软,可李复还没解气,于是道:“单兄呐,我看摆酒的事也不急,只是眼下你还得劝董公子一句,若他实在喜欢姑娘这样的,还请去向窦兄讨要才是,大家都是朋友,而且窦兄为人大方,想来不会不允的。”
杀人诛心,李复这话跟把刀子似的明晃晃往单金梁身上扎他都没法躲。单金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敢真去找窦吉年要人吗?以窦吉年那个乖戾的性格把他拆了都是轻的。
李复心里冷笑,想借我的手慷他人之慨,看我不把你的如意算盘砸烂才怪!
李复眼中难得地带出几分狡黠之色,段函星看得新奇,赫连翀却是扯嘴一笑。
忽闻有脚步声传来,几人看过去,是董呈茂换好衣裳过来了。想不到李复的衣裳在他身上还挺合身,就是原本略显轻盈的腰身被撑得异常圆润。
见董呈茂过来,单金梁起身去迎,估计也是怕李复和段函星把这其中的弯弯绕摊到明面上来让自己更下不来台,所以单金梁将人拉到一边自行解释去了。
李复挑挑眉,这样更好,单金梁自己带来的麻烦自己收拾,他还能省点工夫。
“几日不见,慎之竟还知道利用窦家狐假虎威了?”段函星语带打趣,但李复知道他并无恶意。
其实李复也不是非要扯窦家的虎皮拉自己的大旗,可好歹他都决定要入金银会花钱买平安了,那这钱就得用在刀刃上,以鬼治鬼,不也挺好?
“辰飞兄你就别笑话我了,刚刚要不是你来得及时,红罗真被那俩逼死当场的话,我这园子的生意估计得黄。”
“呵,别给我戴高帽,你这儿高手如云的,出不了人命。”段函星说这话的时候,还朝守在门边的赫连翀看了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这样的事以后必定少不了,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好生应对。”段函星提醒李复道。
“辰飞兄说的是。”李复颔首。
今日事情突发,确实让李复发现了一些园子管理上的漏洞和不成熟,这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得逐渐地完善起来。
而且因为从他到东境开始,为了给产品和品牌造势提升知名度,他于营销上的行事风格都很高调,致使乌珍奇园的谱摆得也挺大,这样既有利也有弊。利不用讲,生意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就是证明;而这弊,则是会招来多方的关注或是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妒忌眼红的,想从中牟利的,不安好心的,就都可能像苍蝇一样围上来。
害人之心李复没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眼下乌珍奇园尚在起步阶段最是容易被人盯上利用的时候,商场如战场,自己确实得小心为上。
正思及此,一旁嘀咕的两人估计是聊完了,便重新过来桌边坐下。也不知道单金梁到底是和董呈茂如何说的,亦或是那人酒气散去清醒了几分,可总归不再像先前精虫上脑一样开口闭口要将姑娘买回家了。甚至还给李复赔了个不是,虽然是些场面话,但好歹把大家最后那点儿面子都应付过去了。
“今日我看园中乌木珍品不少,待来日胞妹出嫁,我定来挑两件给她作添妆之用。”董呈茂转开话题,聊起乌木。
李复回到:“我这边东西虽好可数量不多,若董公子看中哪样,可要尽快给我说,以免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呵呵,那是那是。”董呈茂打了个哈哈。
“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不若今日我们就先叙到这里。改日,改日我一定做东邀大家共聚,还请务必赏光,呵呵呵呵……”气氛有些尴尬,所以单金梁便想借口告辞了。
李复自然不会拦他,于是起身送客。
“那慎之,天色不早,我便也告辞了。”段函星道。他料想园中之事李复还得抽空处理,就也不多耽搁了。
“那我送送你们。”这些基本礼数李复一向周到。带着赫连翀将几人送到门口才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