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警惕哦,反正也打不过我,不如放弃吧。我会拜托无惨大人宽恕你的,毕竟小善很有潜力。”童磨笑眯眯的持扇,悠哉悠哉敲打手心,并不将善逸放在眼里。
放弃?
要……放弃吗?
鬼化后近似野兽的本能不断尖啸着,拒绝与面前强大的鬼物为敌。强烈的对生的渴望一下一下,由轻到重击打着内心深处弱小卑怯的自我。
他是……想活着的吗?那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在灵魂根源一片空白的小人迷茫的仰望着身前无比巍峨的【门】,他已经模糊了扣门的理由,只是犹豫不决的徘徊着,像是天地间的一根无所依靠的浮萍、一道无处可去的游魂。
只要、只要放弃,走到轻松的那一边去,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他会活下来的。有谁这样轻轻的说着,于是我妻善逸在【门】前退后了一步。
阴暗的淤泥翻涌,蚕食着金色的微光。不知何时恢复完成的金色鬼瞳逐渐迷离,攥紧的五指慢慢放松,即将离开刀柄。
童磨闲闲的看着局势倒向自己,笑容逐渐加深。
“那么,跟我走吧,小善。”
回答他的,是突兀亮起的雷芒。超越上弦反应的电光燃起了整片夜空,刺目到童磨恍惚以为黎明已经到来。
“不会……逃向轻松的一边。弱小也好、哭泣也好,甚至逃跑也好,我绝对不会在这里放弃。”熊熊的火光化作金沙,在那对鎏金色的瞳眸里流动,充满【活】的生机。
那扇金色的门扉在火光中燃烧着,被灼烧的越发滚热。
还不够、还不够……仅仅这样是无法打败上弦的。我妻善逸咬紧牙关,那不知朝向何处的怒火升腾而起,如同野兽越发汹涌。
未曾感知过情感的童磨产生了一丝兴趣,对那份丰沛的情感。
“无法理解,小善明明很害怕吧。明明知道打不过我,就这样死掉也没关系吗?真是奇怪,已经成为鬼的你为什么还要站在另一边呢?我们才是同类吧。”
“很害怕,不如说害怕的快要晕过去了。但也因此……绝不能让你过去。我要在这里,斩杀你!”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雷鸣乍响,刀剑架于恶鬼脖颈,白光亮起,巨力撕裂脚下土地。童磨依然不紧不慢的笑着,兴味盎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速度真快啊,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
斩首失败,善逸毫不留念的旋身避开了童磨袭来的冰雪。
善逸的速度始终占据优势,却无法砍下童磨的头颅,两鬼陷入僵持。
善逸深吸一口气,排除了多余的杂念,全心全意投入到童磨身上。他不再想生存与否,也不再想能否打败童磨,只是看着,脑海里空白一片。
植物晃动了一下叶子,金瞳无波的少年动了,消失在了童磨的视野之中。
童磨笑容一僵。无法感知?
呼吸和植物毫无分别的少年身上逐渐散发着的压迫感让童磨不由想起了上一黑死牟。
在童磨看不到的视角,我妻善逸握紧的刀刃上闪现了一瞬的赤色。
但善逸到底不是黑死牟,即使初步拥有通透世界,他的实力依然比不上童磨。
思绪渐渐下沉,借助这个机会在所学中寻找生机。
【门】问他,那股怒意从何而起。他用那种澎湃的情感饲养灵魂深处的【门】,却对感情的来源一无所知,他只能在记忆和自我的深海里不断翻找答案。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于是自问,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善逸。
他是个普通而弱小的少年,经常被女孩子欺骗。
他是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恶鬼,掌握着力量。
他是爷爷的学生,经常让爷爷失望。
他是“杀”死悠马,背负遗言前往桃山的鬼。
他是强大的、他是弱小的。他厌恶着自己、他渴望活下去。
鬼的记忆和人的软弱不断交织互搏,企图寻找机会占据上风,让善逸的精神不由一个恍惚,退出了通透世界。
童磨弯眼一笑,挥扇攻向善逸:“找到你了~,小善。”
善逸在重击下狼狈躲闪,被迫牺牲了一条手臂才勉强脱身。
冰雪不知不觉已经覆盖上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刺痛,呼吸法更是雪上加霜。
要死了吗……
鬼的部分疯狂叫嚣着,对悬崖边缘伸手,善逸神色平静,俯身看向深渊。
他其实……并没有多害怕死吧。我妻善逸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明明是一直执着的,不惜变成非人也要做到的活着,但在此刻却好像并不重要。
只是因为变成鬼忘掉了太多,活着,才能有希望。他渴求着未来,畏惧着弱小的过去。
嘴上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弱小,但真正弱小的,并不是他的实力,而是名为我妻善逸的内心。
他不敢承认,不敢想起,没有力量的过去,那段在人与人的欺骗中挣扎的惨痛人生。
所以他变成鬼了,忘掉一切;所以他从我妻善逸衍生出【我妻善逸】,自欺欺人的逃避着一切。
现在,是时候承认自己了,胆小鬼也有学会走出过去,不能总是一味躲在背后。
只有这样,他才能摸到未来的边影。
无论是鬼的部分,还是人的部分,始终只有一个我妻善逸。不否认,不承认,回到起点。
“我的名字是……我妻善逸!”这句话从内心的喃喃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嘶喊。我妻善逸在那个瞬间,看到了【门】后的光景。
在心灵的最深从,两个一模一样的金发小人走在一起,两只手交叠,一起推开那扇门。
那就是答案,是胆小鬼的勇气、是怯懦者的直面。
超越之前所有剑技,最后一剑如同太阳穿过永夜,少年睁大双眼,将自己的光芒刻入眼底。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剑过,头颅落地。
轻敌的童磨即使被砍下头颅依然自如的笑着,好像对自己的死亡浑不在意:“真有趣啊,小善。那么,地狱见。”
少年没有管逐渐消散的恶鬼,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做到……了。
爷爷,他有辜负你的期待吗?
我妻善逸不知道,但是心底那个好像破了洞的盒子悄悄被某种情感填的满满当当。
似乎,他没有那么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扇【门】,但我妻善逸从来不肯直面自己的存在。他在欺骗和信任之间左右摇摆,跌跌撞撞的长大着。直到他头破血流,直到他再也无法打开那扇门,永恒的锁死自我,将压力统统抛给了另一个自己。
他逃避的训练,他害怕的杀戮,他畏惧的谎言,这所有一切,他都留给梦境中那道沉默的影子。
尽管他们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但我妻善逸却失去了这种认知。
于是,那道只为他们敞开的门留给了梦境孤独的守卫。
直到此时此刻,他为了得到力量,再次站在了门前,他们又成为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是无法打败上弦的,但是他们两个合并的力量却足以推开那扇门。
但代价是,那个一直为我妻善逸承担压力的影子彻底消散了,往后的日子里,他必须依靠自己去听去看去判断。
这是有些怅然的分别,但也是走上这条路的注定离别。
另一边,珠世那里的战况也慢慢终结。女人静静的注视着培养皿中的金色,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战斗之后紧随的,便是接踵而至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