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初雨后,空气里还藏着些许冷意。雾气化水覆在了林小花的脸上,她攥了几下长着冻疮的手,试图将手心捂热。
这里是东云国西北属地一个小村庄的后山,每日卯时家家户户都会上山拾柴砍柴。
林小花背着有些老旧的竹筐,望着这漫山别野的云雾,蹙眉低低叹了口气。
她今年已经及笄了,林父林母昨日找了媒婆准备过几日象征性地纳采,这就意味着她要被迫嫁给林小虎了。
“小花,今儿个又是你上山啊。”林小花闻声向身后看去,正是前段时间嫁到林大嘴家的何嫂嫂,是隔壁村的。
林小花没有应声,只是回了个笑轻轻点头就继续往山上走了。
“这小花妹妹可真是可人啊,那笑得温温柔柔的,像城里读书的女子。”挎着竹篮的年轻少妇同身边的老媪感叹道。
“呵,你可别和她多交往。你是我家妇,当听我的话。”老媪眯着浑浊的眼盯着渐渐远去的少女的背影,摇了摇头。
何英不解,将滑落的竹篮往胳膊上一撑,转头看向自家的婆婆,“娘,为何?我看小花妹妹每日都来砍柴,还去挑水,这么勤劳能干的女子,谁不喜欢?”
“啧,你别同我顶嘴。这女娃子是林大牛家的童养媳!他家小虎是什么个混蛋玩意儿,你忘了?”
何英惊地捂住了嘴,她想起来了,那肥头大耳、满脸红痘的林小虎在她的喜宴上大谈春阳县城里的柳烟楼花魁,说那里的姑娘‘香汗渍鲛綃’,将她的喜宴闹得乱七八糟,惹了她姊妹嘲了好久。
“小花妹妹居然是...”何英咬着唇,好奇地瞄了眼自家婆婆,“娘,这小花妹妹为何在他家过日子啊?”
老媪闻言回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年大雪封山,冻死了不少人家。林大牛家夜里听到有女娃娃的哭声,害怕是他以前闷死的头胎女娃来索命,就没敢出去。可这第二天出来,门口竟真的有个女娃娃,更可怕的是,这女娃娃还活着!”
老媪清了下嗓子,继续道。
“那林大牛觉得这是他死掉的女儿给他的警告,生怕自己造孽死后去地狱,就把这女娃带回家养着了。这不是看着女娃一天天出落得跟仙女似的,就起了把小花许给自家那小子的心思。”
何英动了动嘴,颤着嗓子:“难怪...我看小花妹妹每日都上山来,我...我还想说她爹娘怎么放心的。山中多有野兽,一个人行走太过危险了。”
老媪恨铁不成钢地睨着自家妇,“你别给我想着和她一块儿走!私下里村里人都说她是妖女,没人和她接触!更何况那林小虎不着调,林小花也没准早和他有了首尾。你一介清白妇,远离着她些!听到了没有!”
何英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婆婆黑了的脸,怔怔点头应和。
走在她们前面的林小花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听到最后说她与那林小虎有首尾后,她脸上伪装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眼底里泛着愤怒与委屈的泪水。
她也想逃,她也不想受人非议。她听惯了妖女、小孽种这些称呼,也根本不在意,可将她与林小虎那等畜生放在一起,她就恨不得把这些人的嘴都摘了。这十五年来她过得很痛苦,从小就要做劈柴挑水这些苦活,但凡有什么惹林家夫妇不愉快的,动辄挨打挨骂,如今她还要防着林小虎这个畜生进她的屋子。
片刻后,她狠狠地咬唇,使了最大的力气砍向有两个拳头粗的枯树,树干瞬间倒在了光秃秃的泥土上。
林小花出神地盯着倒在地上的树干,惊觉自己的力气竟然变得这么大了。半年多以前她就发现了,自己的耳力目力都和别人不同,她能听见五丈远的呼吸声,能在大雾里看清山上的路。
可惜,自己的异于常人只能带来流言蜚语,更别提她还要被迫嫁给一个畜生。
蹲着身子捡木柴的林小花恨从心中来,如同沉寂了许久的海面卷起汹涌波浪,她甩了甩手,猛然站起身。
给林家打了十几年的白工,他们还想让她继续打白工,这一家子真是贪得无厌!今日,她非要偷懒耍滑,等过了辰时再回去,林家夫妇为了几日后的纳采定是不会责罚她的。
林小花在山间晃悠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山腰。后山腰地处偏僻,万松排翠,而且鲜有人迹,再往里去恐有野兽突袭,她停住了步伐准备回去。
在转身的一刹那,林小花瞟见了个屋子,心下惊疑,提步而去。
这居然是个道观!
不过看着蛛网密结,杂草丛生的样子,可能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向里走去。
“咳咳咳!”
“阿嚏!”
道观里灰尘飞扬,她一个猝不及防吸了好几口气,赶紧抬手挥了挥,抵住鼻子。
林小花抬眼打量着周围。道观里面也是残破不堪,最中央的泥塑雕像生生从腰间断了一半,供奉用的桌子布满了青苔,用来承重的柱子也已经折断了,墙面上到处都是划裂的痕迹,看着像是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这座废弃道观摇摇欲坠,再下几场大雨可能就塌了。
她在村里育书堂那儿偷偷读过些小人书,里面就讲述过有的少年坠落山崖大难不死,还捡到了绝世功法,从此成为一代大侠。读得那是一个津津有味,还被孟夫子逮着了,挨了一顿训,罚抄了三遍《易经》。
如今,林小花还是贼心不死,看到这废弃道观,特地进来也想碰碰有什么奇遇。她捂住口鼻,翻开堆满厚厚灰尘的桌布,突然,林小花眼睛一亮。
没想到这台子下竟真的有个布袋子!可惜是个空袋子。
林小花拾起袋子走出道观,掸落了袋子上的青苔,阳光正巧透过林间茂盛的树叶折射在她手中,袋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绣法很精湛,所绣的图案也是闻所未闻,看着很像是什么阵法之类的。她扯开袋子,突然动也不动地杵了好久。
林小花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地呼出声。
这袋子里面竟然不是一个袋子!像是一个被单独劈开的空间,而这空间足足有她屋子那般大!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映入她眼前的还是那般大的空间。
袋子里有几本书,一些丹药瓶和十几块透亮的石头。林小花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拿出了几本书。
一本《仙道注解》,一本《归一心法》,一本《青木生发诀》。
好生奇怪的名字!
翻开《仙道注解》,林小花彻底震惊了,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只有指甲掐在手心的痛感能让她冷静下来。好似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在的世界是个假的,他会不可抑制地变得疯狂。
此时的林小花就是那个发现了秘密的人。她的心口热热的,心扑通扑通得如同雷声。
原来这个世界不止是她眼前所见的世界,原来有个地方可寻仙问道,原来人可以成为修士,成为强者!
这是个新世界!
深呼吸了几口气,逐渐冷静下来的林小花将书放进布袋子里,塞入怀中。是时候该回去了,等今夜她再好好研究。
刚走进院子,一阵刻薄的怒骂就向林小花袭来。
“那你个死丫头!在山上耽误这么久干什么了!我告诉你,你别妄想着跑出这里!没有路引,到了城门口就给你抓着进大牢充军妓!”
刘氏瞪着她绿豆大小的眼,气冲冲地指着她,“这中午饭你别吃了,去挑水去!”
走进门喘着粗气的林小虎看见站在院子里身姿窈窕的少女,满眼心疼,跑过去劝解:“娘!小花已经那么瘦了,你看这腰,跟柳条似的......”说着便将手暗暗抚向少女的腰。
林小花一个激灵躲开了不怀好意的手,赶忙应了声好,拿起担子和木桶就冲着门外离去。
“臭小子!把你那眼睛给我收一收!你可是答应我的,小花一嫁给你,你就去读书。”刘氏轻拧了下林小虎肥壮的胳膊。
“哎哟,哎哟,娘,痛!”林小虎缩着胳膊,敷衍应了声,“知道了。”
看着林小花逃离的倩影,林小虎心生一计,挑眉,“跑什么,还不得是我女人。”
回想起刚刚林小虎那恶心黏腻的眼神,和碰到她后腰的手,林小花忍不住干呕。
“哎,小花妹妹,你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头包青色罗布巾作妇女打扮的人走来将林小花往旁边推了推,伸手拿起水桶向湖里捞,“我帮你,你去休息休息。”
“没事,英姐姐,是最近院子进了老鼠,刚见到几只贪吃被砒|霜毒死的老鼠尸体,被吓到了而已。你快回去吧,我自己来。”
何英摇摇头,笑吟吟地看向林小花,“哎呀,就是个小忙而已,喏。”
“小花妹妹真是胆小呢!真像我妹妹,也怕大灰老鼠!”
林小花接过满满的一桶水,羞涩的红了脸含笑道谢。
“何英!回来!”走在前面的老媪转身便瞧见自家妇一脸高兴地帮那妖女,瞬间神色不虞。
何英瞥见自家婆婆冷下的脸,说了声抱歉,面色讪讪地离开了。
林小花挑起担子,往育书堂走去。她并不是个在意别人对自己态度好坏的人,人总不是十全十美的,有讨厌她的,当然也会有欣赏她的。
林家村是个小村,于是和隔壁的几个村在十几年前一起造了间学堂,学堂的孟夫子是七年前皇城告老还乡的大官,原是在春阳县颐养天年,可架不住寂寞,硬是挺着把老身子骨当起了教书先生,还真就教了七年的书。
孟夫子早年间曾任过使节,在鸳鸯国呆过些日子。鸳鸯国推崇女主家,男子无事不得外出,即使出去了也得戴着面纱。所以孟夫子并不认同东云国女子不得读书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可在位多年,到最后也没能改变这现象。
因此在这乡里碰见对知识十分渴望的林小花时,他动了恻隐之心,偷偷在学堂的屏风后安了个书桌,便于她学习。
林小花像往常一样把水桶掩在草垛里,从后窗一翻就到了屏风后的书桌,静静地坐下等待孟夫子讲课。
可是今日孟夫子竟绕过了屏风径直走到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再看一遍都能发现新的错误,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