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过渡到黑夜的傍晚时间总是很短。

不知不觉间，夏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便已散去。

小舟大半驶入莲叶之中，繁盛的荷叶与莲花簇拥在舟傍，水面泛起涟漪，夜风带着水气，携着荷叶清香与荷花芬芳。

星辰伴着月轮升起，在水面没有被莲叶与荷花覆盖的地方倒影出另一片星河。

圃庭真人头簪碧玉簪，外罩青色广袖长衫，内穿白色交领，悠然仰卧舟中，十分惬意。

站在桥上看见这样的场景，积微只觉得真人也融入了荷韵池中，成为眼前宛如画中的景色。

积微不忍惊扰眼前之景，却又记挂着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于是伫立桥上，竟想等圃庭真人泛舟结束再做任务。

积微站了没多久，圃庭真人从舟中坐起，没有回头，声音郎朗地道：“徒儿特地到我面前罚站么？”

积微被师父突然点名，心头一跳，有些局促地低低叫了声：“师父。”

圃庭真人收起伸直的长腿盘坐舟中，广袖在身前一拂，便有一张矮几、一个蒲团出现在身前。

“过来吧。”真人道。

积微觉得踏云飞过去略有些不尊重师父。默默从桥上走下，踏波而行，如履平地。在他身后，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积微跨进小舟，敛衣坐下。坐下后在小舟微微的摇荡中蠕了蠕嘴唇。来时心里明明准备了很多话，到了这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圃庭真人道：“徒儿看起来比上回好多了。”

积微情绪还是有些紧张，听到夸奖心下微安，语气虚浮道：“都是9238的功劳。”

右手食指上戴着的戒指微微发热。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啦。】

积微的头因为9238直白的夸奖略低了低，诚恳道：“不，是你的功劳，你一直在帮我。”

圃庭真人听到他的话，知道他在回答9238的灵识传讯，也不恼积微在面对自己时还分心其它，轻笑：“多谢9238，帮我徒儿许多。”

积微这才发现自己没留神居然在师父面前和9238聊起来了。毕竟一直以来都和9238练习对话，这样对话都成习惯了，一时忘了这时还在人前。

他有些尴尬地蜷起手指，手握成拳，拇指无意识地在温热戒指上摩擦。

【帮我告诉真人，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积微转告了9238的话之后，老实和师父告罪：“师父面前，我不该分心。”

圃庭真人只道：“无碍。”随后莞尔，“看你与它相处甚是相投，为师更放心了。”

积微点点头，提起9238，他之前想好要和师父分享的许多东西，刚好借着这个话头说出来。

说9238和自己商量着发任务，说9328日日陪自己对话，说9238和自己四处游玩，说自己找到了道的方向，说对种种事物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说9238的耐心指导……

他讲得兴致盎然，头也渐渐抬起，先前紧张和拘束消去大半。

积微总是在夸奖9238，夸得9238又开心又有点害羞。

积微的戒指热得多了。

圃庭真人听得认真，从面上含着笑道：“你们相处得不错。”到后来有些惊讶地审视积微：“嗯？这么快就找到方向了？你的道是？”

“是变化。”

真人道：“我的道是节律。”

“你方向初定，不要与同门论道。方向有相似之处，所修功法又相同，容易被他们的道同化。”

积微点头。

圃庭真人看积微说了许多话，虽然知道修道人不会口干，可他还保留了许多凡人的习惯。于是就地姿态优雅从容地摆开茶具，邀积微喝茶。

先有师父和9238对自己的肯定，今天又能对人说许多话，加上这些天自身的成长。积微此时终于过去与人相处的紧张状态中解放出来，竟有余暇去观看师父泡茶的手法。

这对积微来说，是新奇的。

确定道的方向以后，他似乎打破了自己与世界的隔膜，他仿佛在用新的视角看周围的一切。觉得一切都有些陌生，却又那样新奇有趣。

他想起无拘院中让自己舍不得移开目光的好风景，有些理解师父关于生活的种种讲究了。他第一次不用师父安排就对茶产生了兴趣。

茶荷送到跟前，积微先是观察，然后轻嗅。

嗅闻之后表达感受：“有茉莉味和茶香，茉莉有点甜，茶香很清爽。”

圃庭真人看着走出自己的世界，愿意去发现其他事物美好的徒弟，十分欣慰。

小劫境以后真人不再闭关，并非全然陶醉外物，不问修炼。灵体境之后修为其实没那么重要，更重要是对内心世界的探索，对大道的感悟。他观察万物微末，感受万物之情，虽未闭关，但是进境并不小。

可真人也明白，并非所有人的悟道方式都和自己一样，他也不指望积微像自己一样悟道。他只是希望徒弟能看见更多，感受更多。

知道积微开始走出他给自己划下只有修炼的小天地，走到外面看见更多东西。真人觉得徒弟这样才有了几分逍遥姿态。

茶香逐渐随着热水的冲泡溢出。

真人虚点茶杯：“趁热喝。”

积微拿起师父分给自己的茶杯，将杯子托在手里端详，只见茶汤清亮，不用刻意嗅闻，茉莉与茶的芬芳经热水冲泡更加浓郁，萦绕在鼻端。将杯子端起来喝一口，舌尖感受到苦味瞬间就将茶水咽下，但茶汤的香气瞬间从口从鼻一直散入脑中，清香仿佛能侵染思绪，让人有瞬间的错愕，似乎置身于林间，面前有一大片茉莉花。

从前积微不会有这样的联想，从前他并未认真感受过这一杯茶，心思除了修道，没有一点而余光分给其他。自悟道之后，他才渐渐看见这些，体会到从前因为忽略没有感受到的一切。

他感觉非常奇妙。情不自禁又含了一口。

这一口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咽下，而是忍了一会苦意，想试试一直含着茶汤感觉如何。

茶水在口中，茶香和花香从口到鼻，香气馥郁却不熏人，苦涩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未料想没多久，苦涩感居然慢慢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他没有尝过的特别的甜味。

积微的眼睛睁大了，看向圃庭真人的眼神有清澈的不解和震惊。

“这是回甘。”圃庭真人只是微微一笑：“有些茶是有回甘的。比如碧潭飘雪，先苦后甜。之前你都咽得太快，只尝到了苦。”

积微没想到师父之前可能在看自己的笑话这一茬。

他只觉得奇妙。

他从前喝茶如喝药，只以为比药好闻些，未料还有这般妙处。

作者有话要说：单机很难，谢谢你来看我的文^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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