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趁着夏暖暖不在,锦离唤来了吴妈。
锦二小姐问:“吴妈,锦家这几年靠什么营生?”
“回二小姐,老爷每月会有俸禄,有些人求他办事,自然也是送钱来的,家里的积蓄一直拿去做生意,买的那些铺子宅子田地,要么自己经营要么租出去,和外国人也有一些往来,也说是一些生意,但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吴妈把她知道的那些都说了。
“二小姐,以前您一直不过问这些,今个儿怎么想起问这些来?”吴妈忍不住纳闷。
锦离抿了一口茶,随后叹气:“看哥哥这性子,也不会好好经营锦家,最近又和几个抽大烟的厮混,我看啊,这锦家要是落他手里,我们早晚要去喝西北风,不如早做打算,我来操持。”
“这……”吴妈知道锦戮性子,锦老爷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不乐意做什么,锦老爷交给他打点的生意,他一直当玩似的也不好好经营,把锦老爷气得够呛,把刘管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小姐若是个小子,老爷定能让您继承锦家。”她悄悄道。
“家里爷儿们不中用,只好我这个女人来上,总不能由着锦戮将来抽大烟把锦家败了。”锦离道。
锦离又问了家里的一切买办之事,吴妈也说了一些,说到回扣,吴妈也有些为难。
“自古以来,多多少少都会贪一些,很多都不计较罢了,只要不过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钱,能更好为主子办事,全当赏的了。”吴妈答。
“知道了。”锦离道。
锦离问起家中钱财的事,当然瞒不过锦戮。
锦戮心想:妈了个巴子,这锦离看不起谁呢?竟认定了我是个败家子,想着我将来定会败掉锦家,于是想夺权当家?呸!她被卖去烟管了老子都不会碰大烟!一个女人,一个妹子,还是个瞎子,竟敢爬到我头上去?反了天了!
一个外姓女人,给她住着宅子好吃好喝用着,当猫儿狗儿似的养着,竟异想天开动我名下的产业?反了天了!真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呸!
(锦戮心中的锦,是随他娘锦愉菲姓的锦,不是锦鹏飞的锦,锦离的锦是随锦鹏飞,所以锦戮眼中,锦离还是个外姓人。)
气得锦戮突然就奋发图强,没日没夜学习起来,连续看了一个月的账,每一笔收入支出都问得仔仔细细,把账房先生问得冷汗直流。
往日里虽也帮锦老爷子打理生意,但他不在意亏损与否,也不在意一个决定后引起的种种结果,只觉得好玩罢了,这次却锱铢必较,打破砂锅问到底。
又让人整理出了十本的名册档案,记录着每一个客户的资料和每一笔交易,细细揣摩其中门道。锦鹏飞把那些个官场商场上做事与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刘管家,再由刘管家之口,改了语气转述一番,告诉锦戮。锦戮哪里不知道这把戏,只装作不知道。
他又去找姬东槐取经,姬东槐十分乐意传授他经验,把他带在身边,吩咐了一些事下去,好好培养了一番,又暗示他什么时候成亲。
锦戮答:“大丈夫事业为重,往日里有些混账,不免叫人看轻,想着若是先做出番事业来,好叫锦家和姬家面子上有光,也好证明我的诚意。自古美人爱英雄,我这不先努力当回正经男子汉么。”
巴拉巴拉一番,把姬东槐哄得十分满意,也不着急催婚。
大张旗鼓整顿了一番,家中那些私吃回扣、用锦家名义私自谋财、受贿的,也一一查了个清楚,每一个都鞭打一百。
锦戮挥舞着鞭子,亲自上阵,厉声喝道:“什么叫自古以来都这个理儿?是短了你的吃喝了还是缺了你的衣了?我锦戮待人素来大方,若是好好为我做事,我赏你的只多不少!为了这么几个钱儿,辜负了我锦家上上下下的信任?你们这群狗日的!”
一鞭子一鞭子打得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些个人鬼哭狼嚎,求饶不断。
“衷心跟着我的,便是看门的狗,日子也不会差!但若瞒我欺我,每一个子儿我都会让你吐出来!这次念在我第一次管事,给你们开恩,不让你们断胳膊断腿,下次可别怪我心狠手辣!都好好看看,对我不忠会是什么下场!”
围观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一时间,整个锦家对锦戮恭恭敬敬。
刘管家喜得每日去家祠里给列祖列宗上香磕头,挥泪道:“祖上有灵!大奶奶有灵啊!少爷懂事了,我刘老树死而无憾!大奶奶,我没愧对您临终的嘱托啊。嗷嗷嗷!”
锦戮这般变化,锦鹏飞嘴上不说,心里很欣慰,让刘管家更加督促他,即便之后见到他依然四处玩乐,也只当他是太累了放松放松,并不训斥。
锦家和姬东槐也走动地更勤快了,不久后,锦鹏飞设下宴会招待姬家,更安排了锦戮和姬羽琪一起游湖赏月。
姬羽琪不情不愿去画舫上,锦戮见到她,彬彬有礼开口:“姬小姐,今晚月色不错。”姬羽琪一直不理睬他。
“姬小姐,”锦戮又道,“假使不能改变外物,改变心境也是好的。你我都是被迫来看这劳什子星星月亮,我同你一样厌恶,但你看这月光这湖水,美不胜收,心情不就能变好一点吗?”
姬羽琪只当自己是哑巴。
“姬小姐,”锦戮自顾自就能说很多,“最近我在很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愿意,我想我们可以……”
姬羽琪冷冷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你没有听完,怎么知道我想讲什么呢?”锦戮皱了皱眉,一脸不悦,“我来和你问退婚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伯父提出退婚,就说,我看上了别人,你觉得怎样?”
姬羽琪正要开口,画舫却忽然一阵猛烈摇晃,她整个人离了地,身子往锦戮方向扑去,却在关键时刻,身子一撇,宁可被撞到头也不靠在他身上。
锦戮看了她一眼,并不去管她,走到船边蹲下,对着水下喊:“阿三,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水里钻出来一个皮肤偏黑、眼睛很亮的长发少年,他双手扒着船沿笑嘻嘻道:“我还以为这样她会扑进你怀里,能让你们感情能好一点。”
“哪里要你多事。”锦戮伸手,把他拉了上来,叫做阿三的少年笑嘻嘻地趴在锦戮身上,满心满眼都是笑意,他身上湿漉漉的,锦戮也不嫌弃,只对他说:“夜里的水凉,你当心感冒。”
两人当着姬羽琪的面说笑,一副人生知己的模样,锦戮难得卸下伪装,笑骂他:“你这该死的印度阿三,真是多管闲事的小赤佬”。
阿三一脸单纯说:“我只是希望锦兄弟你幸福。”
实在是,太暧昧了。姬羽琪觉得。
她瞄了一眼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个子很高,身材健硕,长得很灵,眼睛很亮,像是刚入社会,第一次进城,不然不至于连“印度阿三”这样的名字也听不出戏谑之意。
锦戮当初是这么告诉他的,“你皮肤黝黑,像从南洋来的,我是锦家老大,锦离是老二,你跟着我混,你排第三,就叫你‘印度阿三’吧。”
“哇!我是阿三!”少年笑得两眼放光。
“嗯嗯。”锦戮一本正经点头。
捉弄这样单纯的人,于心何忍!
锦戮简直就是混蛋!姬羽琪咬牙心想。
阿三转向姬羽琪,一脸天真问:“姬小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兄弟?”
锦戮玩世不恭道:“因为我心思龌龊,花心绯闻多,睡过的女人排成排。”
“那假如他以后不花心了呢?”阿三一脸单纯地问。
锦戮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一棵树哪有一片森林好?”
姬羽琪望着阿三,他是锦戮那堆猪朋狗友里难得很真诚的一个,能自由进出锦家,和锦离走得也近。
以前锦戮给人论资排辈是这样的:我是老大,X少是老二,你就当老三吧。
但这次是:我是锦家老大,锦离是锦家老二,你是老三!
一,二,三,竟是这刚来上海没多久的少年成了那一,二,三,姬羽琪有些酸溜溜的妒忌。阿三经常屁颠屁颠跟在锦戮身后,像个整日笑嘻嘻的狗腿子,但她不讨厌阿三。
锦戮和阿三说笑了一阵,随后望过来:“姬小姐,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去提退婚,让你我都有一个解脱。”然后起身,拉着阿三就要走。
姬羽琪顿时焦急:“可如果退婚,我会被父亲责备。”
锦戮笑了笑:“那没办法,姬小姐,你不能一边对我冷嘲热讽,一边当个免受家庭责备的乖女儿,好处不能揽尽,我会把退婚原因揽在自己身上,但你怎么面对你父亲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你……”姬羽琪正想反唇相讥。
“羽琪姑娘,”阿三突然开口打断她,“你们不能退婚,是因为两家父亲觉得联姻对彼此家族有益,可若是他们突然不这么认为呢?”
姬羽琪想说“这怎么可能”,但她对上阿三的眼睛时,见到他的双目闪着一丝神秘、无法抗拒的金光,顿时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阿三笑道,“我能让你们的父亲,主动心甘情愿提出让你们退婚。”他说完,带着锦戮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把清亮的声音:“羽琪妹子,天凉夜深,早点回去歇着吧。”
即便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奇事,姬羽琪还是吓了一跳。
一,二,三,为什么他明明是新来的,就成了那铁三角的一二三?因为阿三不是个寻常人。
她和锦家兄妹的世界,有一道她永远跨不过去的沟渠,有一扇,她永远都找不到的门。姬羽琪将这归于她是普通女子,而他们是得了灵通的修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