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心神不宁回到夏家,回来的时候撞见江甜橙,这位未来丈母娘煲了甜品请他一块儿去吃,他下意识把手中的杂志在背后藏了藏,然后又故作镇定说:“好。”
这个动作自然瞒不过江甜橙的眼睛。
她还是想办法让向天放松了警惕,拿到了那本杂志。
一本杂志而已,有什么好藏的,江甜橙不明白,一页页翻看过去。
通晓男欢女爱之事的她很快看出了一些端倪,手止不住发抖。
她叹了声气,三个多月,近四个月的时间,向天隔了这么久才来找暖暖,这期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一个容貌和前程都很好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被别的女人惦记?而且暖暖以前对向天不冷不热,直接从上海回了老家,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就算向天那段时间里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又如何呢?江甜橙心想,他现在回来找暖暖,就说明已经回心转意,暖暖之前不也和锦家那位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吗?兜兜转转,两人回到原点,也是一波三折。
于是她把那本杂志,扔到了燃着柴火的灶坑里。
向天来厨房,正想找些点心垫肚子,见到了江甜橙,和那本烧了一半的杂志,他顿时惊慌,跑上前想抢救,却被江甜橙抓住了手腕。
“向天啊,”江甜橙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这事不怪你,是暖暖以前脑子糊涂,你现在回来了就好,暖暖她,她的日子很苦啊……”
“我……”向天想说,我也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那个白灵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人还是妖精,我也很迷茫啊。
“男人想娶姨太太在这个时代不是新鲜事,但暖暖,一定要当你的正妻,”江甜橙擦了擦眼泪,恳求道,“你在夏家住了这么久,如果你不娶她,那暖暖的名声……我也只能去死了。”说着,又哭出声来。
“我当然不会抛下暖暖不管。”面对哭泣的长辈,向天顿时慌乱不已。
怎么又是姨太太?怎么那么多人觉得她是我姨太太?那白灵珠到底是谁?
“我知道,都是暖暖那丫头脑子不灵清,我会去和她说明白。”江甜橙擦了擦眼泪,“不管你将来有几个姨太太,暖暖都一定要当你的正妻,你别忘了,当初你落难的时候,是她真心实意在帮你。”
“我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不可能放下她不管。”向天眼中也有了泪花。
“那就好。”江甜橙呜咽着。
“但我得先回一趟上海,”向天有些愧疚,“锦戮那边遇到了点事,我必须回去。”
江甜橙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江甜橙打算先不把这件事告诉女儿,不然,这婚事指不定又要吹了。
男人有姨太太不是新鲜事,只要暖暖把正妻之位坐稳,生几个孩子,这辈子就有了保障。她要是再脑子不清楚,可就连向天都会失去了。
于是,做母亲的打算和女儿好好谈一谈。
这天晚上,江甜橙把夏暖暖叫到了自己房里,说说体己话,夏季良则搬到客房,和向天也谈一谈。
江甜橙像夏暖暖小时候一样拍着她,边拍边和她谈心:“暖暖啊,你回老家已经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明白了,仅靠着一个念想维持的爱,是长久不了的。你必须要清醒,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爱,他可以一边说着非你不娶,一边转身又娶了别的女人,如果你真的傻傻等,毁掉的是你自己的青春和精神。”
“越等待会越怨恨,为了不让自己怨恨,你只能继续相信他口中的爱,不然中途就会崩溃了。很多人不愿意醒,因为一旦醒来后发现一切是谎言,她受不了,有些人就这么垮了,所以宁愿不醒。可你还年轻,我不想你毁掉,你要是垮了,娘现在还有力气扶你起来,等娘老了,就真的不中用了。”江甜橙一脸惆怅。
“那,女人的爱呢?”夏暖暖红了眼圈,怯怯问,“如果,如果爱我和我爱的,是个女人呢?”
江甜橙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会儿,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那她……那她不也是没来看你吗?娘能接受你丧偶,离异,但娘不能接受你没有孩子!你就算要和锦家那位做什么姐妹夫妻,你也,想办法给我骗个孩子再说!这是我最大的退让。”
“咱们这边也要女子不婚不嫁,找个志同道合的女人结成姐妹夫妻的,可她们都得离了家,搬到外面的姑婆堂里去住,而且为了对列祖列宗赔罪,还要赚钱养活娘家人,自己省吃俭用过苦日子,娘可不想你和她们一样啊。”
见女儿沉默不语,做母亲的又问:“还是你心里依然盼着去上海,远走高飞,对外宣称不嫁,和锦小二姐关起门来,秘密过日子?”
“我不会再去上海了,”夏暖暖摇摇头,叹息道,“我和她……已经不能够了。她眼里容不下沙子,我和向天差点……她忍不了。”
“差点什么?”江甜橙八卦的小耳朵立刻竖起来了,顿时觉得向天和暖暖的婚事还是有指望的。
“那会儿子向天追得很紧,”夏暖暖红了脸,十分羞愧,“总之,没成。”说罢,眼里有泪花闪现,“但锦离心里不会原谅我了。”
江甜橙最在乎的依然是男女之间,只追问:“向天知道你和锦二小姐的事吗?”
暖暖点了点头。
“他都没怪你,说明是个好男人啊,”江甜橙忙说向天的好话,“况且你们之间差点就成了,你更应该嫁给他啊。”
“为什么我一定要嫁?我就不能不嫁吗?”夏暖暖抽了抽鼻子。
江甜橙很坦率:“因为娘还没有那么开明,你哪怕嫁人之后成了寡妇呢。这个小地方,女人都要结婚生子,不然被人看不起,娘不想你被看不起。”又强调,“哪怕之后你又和锦二小姐在一块儿呢。但这事终归是要受非议,能安生过日子就安生过,没必要昭告天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又是指指点点。”
“日子过自己的就好,在意外面做什么。”夏暖暖轻声叹息。
“呸,”江甜橙啐了一口,不由得激动起来,“你要真这么想,干脆住深山里去,一个人呆着,别和人来往了!人就是社会性动物,哪有不和外面打交道的?这不得憋出病来?为了点情情爱爱你就不好好过活了?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好好好,”夏暖暖决定缓一下母亲的情绪,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江甜橙被安慰后心情好多了,见女儿还是痴痴傻傻,又叹息道:“暖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也只用在有缘人身上。何况,这回响如果来的太晚,那就是冬天的蒲扇,夏天的火炉,是最无用还占地方的东西。”
“实话和你说,我在遇到你爹之前,也不是没对别的男人动过心,可我终究是个俗人中的俗人。我要的,不是一个念想,不是虚无的诺言,更不是等待,你不要被动等待,等待太冷太孤独了。”
“这么久了,你独自坐在屋子里,你不冷吗?你坐在院子里看下雪,你不冷吗?你晚上独自失眠的时候,你不冷吗?你等的人,会同样等你吗?会和你看同一片雪同一个月亮吗?”
夏暖暖听着听着,眼泪就不断落了下来,喉咙也有些发紧,痛得很。
“等待是很冷很冷的东西,而我,受不了任何寒冷。我只会忍无可忍,恨不得扇他对面几个巴掌。”江甜橙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发,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娓娓道来,“我贪恋自己的青春,不想青丝变白发,我贪恋男人的甜言蜜语,想要有个人可以和我说说话,哪怕斗嘴吵架。”
“爱就是这样的,朝夕相处,一日三餐,是很无聊的生活,娘没念过多少书,没看过洋文诗,也没看过外国小说里什么浪漫的至死不渝的爱,娘不信这个,我只信眼前的实打实的东西。”
“我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不去结婚生子,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垃圾男人不去拥有自己血脉相承的孩子?所以我毅然决然选择你爹,你那当年在戏班子拉二胡、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又穷又自卑的爹。”
*
那一年江甜橙十八岁,遇到了一个大城市来的帅气小青年,英俊潇洒,谈吐不凡,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向往他说的外面的世界。可他终究是过客,三个月,他们相恋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就要走了,要去西洋,走之前,他邀请她一夜缠绵。
江甜橙骨子里还是个保守的姑娘,震惊于他的邀请,震惊于他口中的爱和遗憾,他说他会一辈子记得她,每日思念她。他说他想拥有她,让她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女人。
江甜橙差点沦陷,但想到家中严厉的父母、这小镇上保守的做派,以及人人的指指点点,还是清醒过来,大骂一声:“我X你妈!你破了我的身子,我还怎么嫁人啊?”
那男人深情说:“你不是说你爱我,怎么还想着要嫁人?”
她气呼呼回:“你又不娶我,也不带我一起去西洋,我连你父母都没见过,我把身子给你?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脑子进水了?”
然后她一个大嘴巴子打过去,打碎了她的初恋,她的爱情,她的少女梦幻。
第二日,那男人就走了。
江甜橙哭得要断肠,被家里大骂一通,又挨了几日毒打,知道她没做下错事后,才放过了她。她经常去戏园子里看戏,边看边流泪,看上面演绎的痴情男女,或者痴情女和负心汉。
每天都来看,散场后人人都走了,她还留在原地不肯走,一双眼红得像兔子。
她像个戏疯子一样,不顾别人的眼光,看了半年的戏,哭了半年。
夏季良观察她很久了,知道她从小是个美人,和蓝雨莲并称镇上两大美人,蓝雨莲是娇弱多愁病西施,江甜橙……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总之就是美人。泼辣美人。
他知道她以前常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来看戏,后来那男人走了,她一定是为此伤心。伤心了这么久。
他觉得她又美又可怜,自己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了,家里太穷,也许一辈子只能当一个戏班子里拉二胡的,绝对是娶不到这么漂亮的老婆的,何况,江甜橙家里条件还很不错,他只能偷偷看她。
有一次戏园子散场,江甜橙还在哭,夏季良忍不住,走过去,把自己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递给她。
“看什么看?”江甜橙气呼呼道,“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不敢不敢。”夏季良忙道,“我只是希望姑娘你不要太伤心了,戏都散了,就不要再为此伤神。”
她接过他的帕子,看到他一张羞涩窘迫又俊俏的脸。
她问:“你成亲了没有啊?”
“还没。”夏季良十分紧张,红着脸,十分不安,“家里太穷,没人瞧得上我。”
她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姑娘美若天仙,谁若是能娶到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夏季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想娶我吗?”她擦了擦眼泪,问。
“自然,自然是不敢的。”夏季良不敢看她,声音比蚊子还轻,“我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
“明天你还在吗?”
“我天天在这里的。”
“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夏,夏季良。”
她哼了一声,起身:“那明日,我再来。”
到了明日,夏季良在后台给二胡调弦,还有一刻钟就开场了,观众已经陆续到场。
江甜橙打扮得光鲜亮丽,拿着一个首饰盒从观众席走到了舞台上,大声道:“夏季良,你给我出来!”
台下顿时窃窃私语,讲这是谁家姑娘,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到台上去了。
夏季良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被老爹狠狠剐了一眼,他也心惊胆战,哆哆嗦嗦着上了台。
“你不是说想娶我吗?”江甜橙大声问道。
夏季良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话都讲不出来。
后台的老爹一听,顿时羞得没脸见人,心想这混小子什么时候惹下了这等风流债,恨不得出来一拳抡倒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台下观众个个都在看好戏,嘲笑江甜橙,也嘲笑夏季良。
江甜橙把手中捧着的首饰盒打开,里面豁然满满一盒子的银锭,台下个个都看呆了。夏季良也吓得满头大汗。
“你不是说你没钱?可我有啊,”江甜橙望着他,下定了决心,“夏季良,你要么接过这些钱,娶我,要么,我立刻去剪了头发做姑子,或者去跳河,你自己选!”
台下顿时一片热闹一片,有取笑江甜橙不要脸的,也有笑话夏季良的。
作者有话要说:江甜橙是个很鲜活很接地气的角色,世俗,又很爱女儿,当然她不是完人,有认知局限性,比如她觉得夏暖暖一定要结婚生子,哪怕之后丧偶,她在意外面的看法,一定要夏暖暖活出一口气……
至少,她很爱夏暖暖。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可以做很多。
这本书里我写过几个母亲的角色,江甜橙是桃子描写最多,最喜欢的。
蓝雨莲,关馨月,也是母亲角色,还有最少提到的锦愉菲——心高气傲大小姐,经常发脾气,和锦鹏飞后大吵后就大哭,但很爱锦戮,在他面前化身为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
每个妈妈的性格不同,都不完美。
突然发现关馨月是母爱最少的一个母亲,毕竟她是自在为自己活的妖。相比母亲,她更擅长当锦离的师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