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纵云第十式,乃是整套剑法的倒数第二式,声势浩大,讲究的是“刚、劲、猛”三字,练到化境甚至可以将云海拦腰斩断。
眼前的张生还远远没有到这个水平,他的剑招仅是做到了刚猛而已,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威力一般。
林惜昭横伞在前拦住了他的攻势,随即倒转伞柄,重重地捶在了他的肩头。
张生捂肩后退了七八步,抬头盯着林惜昭,似有怨言:“师叔竟如此看不起我,连剑也不拔?”
“这世间的许多东西,并不是谁想就能有的。”林惜昭说,“你想让我拔剑我就拔剑,那我成什么了?”
“街边的大白菜?”
就在张生被林惜昭说得一愣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的水平不足以让我动剑。”
这仿佛是直击天灵盖的一击,好像把张生过去一年的勤学苦练都否定了。
他率先出击,发疯地将学过的所有剑法朝林惜昭砸了过来,毫无保留地透支着灵力。
这种疾风骤雨般的打法意在对手用出最厉害的手段前,迅速将人击倒,是比斗中很有效的策略。
可惜他选错了使用的对象。
林惜昭运起身法,游刃有余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反手握住了伞柄,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哎呀,掌门师兄运气好,有了逾白还不够,门下又多出这样一个小丫头,这剑使得漂亮。”杜若真人侧头时不时和最上首的紫云真人聊上两句。
“师妹谬赞了。”紫云真人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顺着她的话谦虚道:“到现在连个剑招都没出,别闹了笑话就是好的。”
紫云真人嘴上这么说,微微上扬的嘴角早就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咦——”杜若真人轻笑着看向比斗台。
“杜若师妹,怎么了?”
“没看错的话,刚刚这丫头使得剑法好像是我们璇玑阁的清风剑的起手势,你的弟子竟到我这儿来偷师了。”
“你说的不错。”紫云真人却直接认了下来,“师叔和师傅当年在四季谷比试,在崖壁上留下了几道剑痕,惜昭应该是跟着那些剑意学的。对了,这不叫偷师,叫互通有无、兼容并包。”
明烛伞上的昙花栩栩如生,林惜昭起身则如流云,避过张生最后一波猛攻。她眉目间一片沉静,手重新握住伞柄。
她的姿势平平无奇,但那一阵清风拂过了所有人的面庞。
仿佛见到了万物生长,闻到了馥郁芬香。
而生机之后,是杀意。
伞尖轻轻点下的时候,已有凉意席卷而来,如北风卷地,凛冬过境。
张生也意图出剑,他的剑势尚未凝成,木剑只能堪堪举至面门前,却见到他的木剑铮然断开,“咚”的一声落在比斗台上。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断掉的木剑,好像秋雨里零落的树叶。
原来,小林师叔没有说错,她不是不出剑,只是自己没有资格。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残酷而直观。
明烛伞的伞尖没有落在张生身上,而是擦着他的耳畔掠过,剑意削在了比斗台边缘的一根柱子上,才渐渐散去。
“我败了,多谢师叔指教。”
“抱歉。”林惜昭负伞在身后,“断了你的剑。”
张生脸色苍白:“是我技不如人。”
“桐木不错,很结实,做木剑比别的经用。”留下这样一句话,林惜昭转身朝比斗台边缘走去。
循着她去往的方向,众人才发现柱子的那道剑痕上竟开出了一朵昙花,白玉做骨,如冰般剔透。
林惜昭将花轻轻摘下,拈在手里,跳下了比斗台。
“四季谷林惜昭对长渊书阁张生,四季谷林惜昭胜!”
宣布结果的那一刻,林惜昭已经回到了黛玉和左江蓠中间。
“姐姐,回礼。”林惜昭将昙花递给黛玉。
三个月前,黛玉将修习清风剑开出的一朵荷花送给了林惜昭,今日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林惜昭这一组结束地最早,东南北三个比斗台上所有人的水平均只在伯仲之间,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南边的那一场打得最为激烈,一男一女二人互不相让,打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双双倒地不起。
最后,女方凭着尚存的一点儿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方才赢下了比试。
他们被双双抬下的时候,淌着血的口子清晰可见,可见结果之惨烈,让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啧——”左江蓠努努嘴,摇头道,“戒律堂的桃桃师姐和长渊书阁的汪师兄可真是死对头,连徒弟都一样。”
“打成这样,明天都不用上场了。”林惜昭开口。
黛玉医道上学已有所成,看出这些伤口只是乍看着唬人,嗓音温和道:“都只是皮外伤,在璇玑阁敷上两天药便好了,不会影响最后一轮的比试。”
经了这一番插曲、善后,耽误了不少时间,剩下的两轮对战便留到了午后。林惜昭她们都没有完全辟谷,一起去了山腰的膳堂。
饭菜依旧是清汤寡水,好在林惜昭的随身小包里带了一盒榨菜,配着米饭,吃得也还算香甜。
午后,太阳慵懒着照着山头,让人觉得有些热。
黛玉的比赛在南比斗台开始,身穿青衣的少女眉眼低垂,人似一弯秋风,与生俱来的萧瑟中带着一分暗藏的生机。
她松弛地站在台上,等着她的对手到场。
背负的古琴名为秋水,通体漆黑,琴尾烫金的行书刻着:“盈盈秋水,渺行舟如叶”,瞧着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蹉跎。
此琴系为普琴真人所赠,虽无缘做师徒,他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黛玉成功引气入体当天,便派崔朝阳送来了此琴,并且言明音修一道上若有疑难,尽可去祉兰峰寻他。
第二天,他就被杜若真人当面嘲讽了一句:“贼心不死。”
转头将徒弟护得更加严实。
过了半盏茶,几乎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裁判的弟子正要宣布对方缺席,叼着狗尾巴草的懒散青年才姗姗来迟。
“抱歉,久等了哈。”他摸了摸脑袋,“在下面睡觉,睡得忘了时间。”
这理由听得裁判弟子心情复杂,心想:这家伙还能更云淡风轻一些吗?
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念叨:“大爷,你知不知道这是结课比试!若无特殊情况,不能缺席!不能迟到!”
“哎呀!”青年有些不耐烦,“我这不是来了吗,早打早结束,我好继续回去睡觉。”
看到这么个人物,开物真人觉得徒孙都顺眼了许多,看向对面的思慎真人:“师姐,我这师侄真是别具一格。”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思慎真人执掌戒律堂,要说平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一年前鬼迷心窍收下了这个倒霉玩意儿。
她连一丝眼神都不肯多分给他,盘算着回去要怎么操练徒弟,不知道戒律堂的十大刑罚能不能让他改邪归正。
“戒律堂谢正对璇玑阁林黛玉。”
随着一声令下,黛玉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但对方好像真的不动了,见黛玉半天都没有反应,索性坐在了台上:“师妹,尽快出手吧,我还赶着回去休息呢。”
这样的悠闲自在的表现,思慎真人又是出了名的严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谢正肯定是个隐藏的高手。
所有人都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谢师兄,得罪了。”一声清脆的嗡鸣后,黛玉纤长的手指抚在秋水琴,泠泠的小调和倾泻而出,犹如瑟瑟谷中之风。
同时,地底陡然冒出了三根藤蔓,拧成一个巨大的手掌,朝着谢正迎头拍下。
令人意外的是,谢正仍坐在原地,丝毫不躲。
就在大家猜想他会拿出什么精彩的手段时,他被拍下了比斗台,瘫倒在地上喊痛:“哎呦!师妹啊,我……认输。”
这番操作亮瞎了一众人的眼睛。
“这……不应该是扮猪吃虎,出其不意地淘汰对手吗?”林惜昭耳边传来左江蓠的絮叨,“看来话本上的套路永远不能尽信啊。”
林惜昭道:“要知道这种人,可能是深藏不露,也有可能是真废柴。”
“他……应该是后者吧?”
该怎么说呢?
“或许是条咸鱼?”林惜昭回答。
咸鱼本鱼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师傅还没有机会找他麻烦之前,果断地溜了。
毕竟,能晚一点儿受罚就晚一点儿受罚。
黛玉这场赢得在情理之中,唯独过程有些出乎意料。
之后,几个人去了东比斗台看王熙凤比试。
凤姐将一把算盘舞得虎虎生风,最后一把抡在了对手的脸上,最终获胜,引起了青蚨宫同门的连声喝彩。
王熙凤闲余之际,也替青蚨宫理账,几乎是天生的管家本领让她不过几天就清算了一大笔糊涂账,那些被账本折磨得掉了不少头发的弟子几乎视她为从天而降的救星。
林惜昭第二日的比斗也轻松获胜,终于在最后一轮,她遇见了最难缠的对手——
司徒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