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念看着杯子里的酒倒映出的一轮明月出神。
自己是怎么进到这个院子的。
好像还是自己提议的。
起初是整理储物戒中发现了多出来的两张传送符。
决意不在宗门里呆了，索性就去这两张传送符的方位看看。
先是去了一座府邸，风景很雅致，带着些熟悉，主人似乎不在家，打扫的几只狐狸应该是认识她的样子，微微鞠着躬，但是不能口吐人言，也问不出什么。
想着毕竟府邸的主人不在，这样贸然进来还是不礼貌的。
陆清念决定再去第二张符的那头看一看，是一间破旧的农家小院，满院的杂草和藤曼都说明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一颗琉璃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让她看了好一会儿。
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莫名的低落，陆清念决定去凡间走走。
上次入世还是一百多年前，如今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正常的，开了很多有意思的店，兰香潮牌，墨香书刊，翠香酒楼。
每一个都给她带来熟悉的感觉，她想自己大约悟道的时候是来过的。
但还是感叹这主人多喜欢香啊，开的满大街都是。
陆清念在喧闹的街头走走停停，偶然看到街角的一家画糖人的小摊，脚步顿了顿。
想起自己大概是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出任务，吃到的糖人——很甜，甜的心里都喜滋滋的。
于是在某个夜晚没忍住，溜到了凡世，蹲在小摊的位置守了一夜。
直到天大亮，画糖人的老头背着匣子出来笑眯眯的问“在等我”
于是少女憧憬的点头下，一柄金黄的长剑从老头后胸穿了过来，匣子掉落，血洒在落了一地的糖人上，格外刺眼。
掌门叹息着说道“清念，无欲才会无求，你有了贪念，他才因你贪念而亡，明白吗，要独善其身，保持无欲，才能走大道”
少女惶恐的点着头，之后的两年里，每每在餐桌里看到糖人都会下意识的反胃，她知道，掌门是在时刻提醒着她做个无欲的清修妙像就好。
那之后她给自己做了个玉质面具，盖在脸上，将自己藏了起来。
既然不做自己了，那就成为宗门希望的样子便好。
如今三百多年过去了，她终究没有成为掌门期翼的那般。
想起临走前掌门阴郁的眼神，陆清念苦笑一声。
你看无论多久，她还是会被画糖人的老爷爷吸引。
陆清念驻足看着围着糖人小摊熙熙攘攘的孩童，眼眸里满是平静。
或许她从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糖人吧。
或许是那一年的老爷爷过于亲切，又或许是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热闹的景色混合着甜腻的味道，让那时的自己生出了期盼，又粉碎在染着血的糖渣上，一片狼藉。
大道无情，无名，无形，无欲。
自己求仙，求道，求心，求己。
既生了求的心思，又怎么成道。
陆清念兜兜转转的不知怎么又转回了那件破旧的小院。
可这次不一样了。
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声音，似乎有人在哼着一首好听的歌，趁着晚风习习的凉爽，割着蒿草。
陆清念在门口站了许久，想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开门的是个少女，铃铛轻响，一头银发很是飘逸，生的极其好看，一双眉眼里倒映着月色，单纯而明亮，脸上应当是除草时不小心沾到泥土，东一块西一块的。
或许是贫困的原因？
还是自己吓到她了，只是刚说完银两的事，女孩儿便簌簌的掉泪，用袖子一抹更花了。
但很快，她便笑了起来，嘴里喊着姐姐，眼角也弯了起来，整个人脸一抬，像极了猫咪，骄傲又傻气。
陆清念望着她脖颈的铃铛，想起两次丢失的小白猫。
最终开了口“要我帮你收拾院子吗？”
少女笑得傻里傻气，不知怎么眼里似是又要落泪了。
陆清念有些心疼，她一定过的很苦吧。
于是两人趁着月色明亮，默契开始收拾着院子。
陆清念没有用法术，总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亲自动手看着院落里一点一点干净了起来，比做任务的成就感更甚，很满足。
院子并不大，房间也只有两间，收拾起来并不费事。
只是少女似乎很有心事的样子，总是偷偷抹着泪。
所以在收拾完院落后，她提出来喝一杯的时候，陆清念没有拒绝。
这个夜晚很好看，漫天的星空，皎洁的明月，和眼前的少女。
“姐姐是修行的仙人入世吗？”
“嗯，归云宗，陆清念”
“姐姐名字真好听”
少女浅浅的笑着，像是月光下飞舞的花瓣，天真无邪却又偏偏妩媚动人。
“我叫顾辞安，就此告辞的辞，祝你安好的安”
陆清念觉着顾辞安话里有些许赌气的意思，不过在她听到这个名字后，还是想起了什么，翻手掏出一盏暖色雕着莲花的灯笼。
“道友可是去过秘境？我有位师妹托我将这个还给你”
顾辞安并未看那灯笼，自顾自的饮着酒，摇头否认着“姐姐，我未曾去过秘境，这盏灯笼也不是我的”
陆清念看着她，没错，就是林尽染形容的样子，可为什么不承认呢。
没等陆清念问下去，顾辞安倒是问了起来“姐姐怎么入凡世了，如今修士门出行不都往鬼市跑吗”
陆清念想起回宗门后的这段时间，脸色低落了一些，不知为什么，她很想从头到尾讲给顾辞安，又怕初次见面便落得一个说宗门坏话的印象。
想来想去，最后变成淡淡的一句“我把我自己逐出师门了”
顾辞安愣了愣扑哧笑了出来“姐姐，不是归云宗的人了？”
“不，我是”
“那就是不认自己的师傅了？”
“是也不是”
陆清念回答的很认真，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我依旧把掌门当掌门，可我不认为他是对的，所以决意不在听从他的”
少女望过来的眸子亮了亮，又很快暗了下去。
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着。
气氛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小院里，偶尔有几声虫鸣，陆清念心里并不好受，她看着顾辞安一杯接一杯的样子，心里揪着隐隐作痛。
最后忍不住抓住了少女的手“道友，这样贪杯不好”
顾辞安有些迷离的看着她，软软糯糯开口喊着“姐姐”
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陆清念，眼圈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渐渐湿润起了水雾，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陆清念再一次手忙脚乱了起来，伸手想帮她擦泪，却被顾辞安轻轻躲过。
“没事姐姐，只是遇过一个负心人罢了，你看到啦，我头发就是这么白的”
顾辞安勉强撑起一个笑容，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抱膝坐在横椅上，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先是低声抽泣着，后来声音愈发委屈。
那些无助的呜咽似是落在陆清念的心间，像是一地的玻璃碎屑扎进了胸膛，每一处都带着刺痛。
陆清念想伸手抱抱她，却又想起少女一次次的躲避，落寞的垂下了眼眸。
一只白暂修长的手握紧了自己，随后怀里一热，少女扑了进来，一双手顺着她的腰肢圈过，将她箍入怀中。
肩膀湿了一大块，少女哭累了，软乎乎的喊着“姐姐”沉沉睡了过去。
陆清念这才伸手将人揽着，温柔的揉了揉少女的头，回应道“我在”
陆清念将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静静凝视着那张脸，她可以肯定，她们一定是认识的。
她目光一柔，看向少女的白发，想着她楚楚可怜的说起负心人的模样。
嗯，总之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呆在这里。
陆清念下定了决心，转身回到另一间屋子里，盘腿静修了起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陆清念出去买了些凡间的吃食，自己是无所谓的，顾辞安似乎修为不高的样子，也不知道辟谷没有，总之买早餐这种事不会出错的。
刚推开院门，就看到呈大字躺在摇椅上的少女，闭着眼面朝的太阳，懒洋洋的晒着。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晕，陆清念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直到顾辞安闻到食物的味道，唰的睁开眼“姐姐，这是城东包子铺买的？”
少女眼眸里闪烁着灵动的光彩，盈盈剔透。
陆清念面纱下的嘴角给跟着那双眼睛抿出了笑意“嗯，觉得道友或许喜欢”
顾辞安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乖软的开口“姐姐买的自然是好吃的”
少女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的，偏生让人看的很有食欲，陆清念跟着她也小口吃了一个，想了想又温了一壶茶，递了过去。
顾辞安一饮而尽，拍了拍肚子，伸着腰起身“姐姐若无处可去，就安心住在这儿，一切自洽就好”
陆清念下意识的问“你去哪？”
少女轻轻打了个饱嗝，眯着眼看太阳“今日的我和昨日的我已然不同”
“我从太阳升起之时一直到现在，足足晒了六个小时，姐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清念愣了，摇了摇头。
“意味着今天的我走阳光少女路线，已经不会再哭哭啼啼了，我要出门打工，要赚钱！就不陪姐姐了，晚上见”
所以晒太阳晒多了，就会变阳光吗。
陆清念想了想，调整了椅子的方向，学着顾辞安的样子躺了上去。
唔，确实暖洋洋的很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是期待着再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