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醒了之后,就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看她。其实之前也时时有人来看望,不过那时候她昏迷不知道。
几个师弟师妹都破天荒出了山门,让长夏感叹没白养他们一阵。
梨白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再见到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已经抽条的个子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亭亭玉立。
长夏有些遗憾错过了师妹的成长。
但当梨白鼻涕眼泪糊了长夏衣服一身的时候,她又觉得还不如不要这样的成长。
好消息是梨白在几日后终于胆子大起来,敢背着沈思言给她带些有味道的食物。
敛华宠孩子一向是无度的,虽然长夏都是个一千多岁的老人家,但敛华还是把她当做需要照顾的小朋友,专门在床上给她设了矮几,本意上是方便吃饭,实际上最大的用途是背着敛华和沈思言打叶子牌。
至于为什么不敢当着敛华的面打——师姐还没接手若木谷的时候,是云亭管风纪的,最反感聚众赌博这些事。
当梨白把周小粟做的菜在矮几上一一排开的时候,长夏感叹,这何尝不是一种返璞归真。
梨白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道:“师姐你放心吃,我打听过了,马上禅宗千秋宴会,沈师兄要陪掌门代表北境出席,他这几日没功夫过来的。”
长夏对这事还有点印象。
惠大和尚自己倒是无欲无求,但耐不住禅宗理念实在洗脑能力一流,无数狂热的信徒连家底都想捐给他,禅宗自然是干不出全盘接受这种事的,多次制止无果之后,就大家各妥协一步,搞出来千秋宴会这东西。
届时所有的信徒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献给他们心中的佛。
千秋自然是禅师惠梵行的千秋。他今年三千岁,惠禅师有宿惠,百余岁就闻名苍玄,如今已经是他第三个千秋宴会。
长夏跟着别惊春参加过上次千秋宴会,倒没献出什么贺礼,反倒拿了大和尚一堆好东西回家。
因此她对这宴会观感不错。
长夏啃着周小粟卤的猪蹄,问梨白:“掌门没让你跟着一起去?”
虽说还不知道小师妹身份有什么特殊,但根据崖夫子他们的表现来说,真去了估计大和尚连舍利子都舍得给她。
梨白理所当然道:“我去了谁给师姐送饭呀。”
她苦着小脸,快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她摸清楚藏锋山各位师兄师姐的脾性,简而言之就是深居简出,别说藏锋山门,连房门都不见得出一步。
若是她走了,她可怜的师姐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想吃猪蹄都没人送。
长夏没有读心术,是梨白表情太过生动,让她扫一眼就知道她师妹在想些什么。
于是她伸手弹了梨白一个脑瓜蹦儿。
“你师姐还没你想的那么惨。”
梨白捂着头,睁大眼睛痛兮兮地看着她。
“说实话想不想去?不想跟掌门他们一起的话,师姐也能带你去。”长夏看出她的蠢蠢欲动,干脆这样问道。
梨白果然忙不迭点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犹犹豫豫地说:“可是师兄给我布置了很多课业……”
长夏嗤之以鼻:“他自己小时候都逃课。”
这倒是实话,他们师兄妹都是被左衾和别惊春放养长大的,压根儿没怎么上过云亭学堂的课。倒是后面几个师弟师妹,被长夏压着听完了学堂老师讲的基础课程。
她可不想她和谢逢雪在麓湖考十三分的光荣历史再上演一遍。
梨白也没上云亭的学堂,但谢逢雪自己对梨白有别的安排,他本人又算是个全才,什么都能教,自然也没必要去上。
梨白的眉毛舒展开,胆子开始变大,开始提别的要求:“小粟哥哥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听说会有很多食修去千秋宴会献菜,他想去见识一下。”
长夏点破他们俩的小九九:“老周嫌他功夫没到家,不让他上去丢人现眼?”
梨白眨着眼狡黠道:“咱们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他是周老的徒弟。”
长夏觉得梨白这两年一定没怎么去过云上楼阁,不然不会不知道山海阁那一架架的卷宗是干嘛的。
每方势力都会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云亭食修本来就出名,老周又是云亭食修里面的最高水平之一,他收了新徒弟,没几天那新徒弟方方面面的消息都会被整个食修界知晓。
就像是梨白第一次下山,他们还改换了容貌,息骊珠却能认出她一样。
不过……
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且不说她幻术还成,足够遮掩身份,就算被认出来,凭她现在渡劫期剑修的实力,她说这是李小粟,也没人敢承认那是周小粟。
于是她故作沉吟,吊足了梨白的胃口才在她期盼的目光中点头说好。
梨白高兴地跳起来,狠狠抱了长夏一下才去告诉周小粟这个好消息。
长夏一个人坐在床上想了想,决定还是给谢逢雪发个消息通知一声。
这人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到天黑都没回话。
傍晚敛华来探望病情,把脉的时候长夏给她提了一句又要出门,敛华蹙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最后把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拉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去可以,把阿漾带上,有她看着你我放心些。”
长夏一眼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个跟梨白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才几岁?谁看着谁?
“你自小就不喜欢好好吃药,后续的药我都交给阿漾,她会每天监督你吃下去。”
她都多大了,师姐还拿吃药说事呢。
看来师姐把她当小孩子,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的。
长夏艰难道:“我觉得她还小,应当跟师姐多学习学习。”
敛华沉默一会儿后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夏夏,我是觉得多个孩子在,你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之前,会先考虑考虑。”
长夏便没办法拒绝了。
最后结果是她一口气带三个半大孩子出门,然而已经过了好几天,一直到出门之前,谢逢雪的纸鹞都没有反应。
长夏在三里三背上,有些烦躁地关上纸鹞。她望着藏锋山的方向,莫名有些山雨欲来之感。
————
三个孩子中只有梨白来过南境,上次她还只能是听师兄师姐讲南境的风土人情,这次已经俨然一个熟客,能给周小粟和阿漾解释地头头是道,迎来了他俩的阵阵惊呼。
长夏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仨。
虽说决定下得晚,但他们行动快,算起来还走在了掌门他们前头。
里千秋宴会还有小半个月,在此之前,她还可以带几个小孩儿到处逛逛。
上次去的是麓湖那一半,禅宗这半连梨白都没怎么逛过。
这半边南境建筑也是很有说法的,城池呈拱卫之势,以禅宗小灵山为中心,越接近小灵山,城池越多,建筑越密集,甚至隔条道就能见到到别的城池的城墙。
至于最中心的城池,干脆就是绕着小灵山修了一圈城墙。
而离小灵山远的地方,就比较地广人稀了,一直到麓湖的地盘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长夏曾经感叹过禅宗像是个□□,教徒个个狂热地不得了,谢逢雪却说禅宗这个宗门无耻又伟大。
他们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天道的空缺。
天理万物,总有人之不可知、不可为。这时候人就会叩问上天。
而苍玄从前是真的有天道,姬昭入道之前的天道虽没有感情,但是却有规则,规则会予以回应,会奖励开道者、会惩罚作恶者。
这可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但现在没有了。
这四千年不知出来什么变故,苍玄的“天”忽然在某一天完全消失不见。
从这天起上天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世人。
禅宗最顺应天道,他们最先发现,也最先站出来。
自然有慧者知道天道被禁锢,会激流勇进自强不息,只会想办法去解救,不会自怨自艾,但更多无慧者呢?
他们没有那么坚韧,他们狂热地信仰着天道,这要他们怎么去接受天道的消失?
于是禅宗从那时候起开始修改教条,用一种近乎坑蒙拐骗的方式,将那些“无慧者”的信仰收集。
只是自圆其说并不容易。
例如信徒问天为何不渡万民苦,禅宗便说人生来自苦,偿还累世罪业,天不渡此世,是为来世报偿。
这是一种很无赖的说法,毕竟苍玄六道轮回口在仙界,天梯断绝之后没人会知晓来世之事,也无从验证真假。
也就无从反驳。
他们不断地撒着这样的谎,将自己变得越来越极端,理念越来越洗脑,教徒越来越狂热,行事也越来越“□□”,甚只为隐瞒一个天道已经不在的事实。
然后苍玄人便有这么一个认知:禅宗还在不动如山,天怎么会塌下来呢。
作为与从前最亲近天道的宗门,这甚至是违背禅宗自身教义,与自身“道”有背,但他们还是做了。
所以谢逢雪会这样评价主持此事的惠梵行。
他是苍玄最大的骗子,也是苍玄最大的完人。
他欺万人所不能欺,为救万人所不能救。
长夏无从评价惠梵行的行为,因为她觉得等天道什么时候醒了,祂自己会评价。
或者说,只有天能审判惠梵行,别的都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惠梵行:修仙界搞传销第一人.点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