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年纪应该不大。不然应当认得我这张脸。”
嚯,被人看扁了。除了少数几个人外,现在苍玄能叫她小姑娘的还真没几个。
长夏看着叶舒行,说:“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老了?”
叶舒行:……
“其实以前的苍玄,一千多岁真不算太大。”
长夏突然就没法子出声反驳他了。
元婴寿一千,出窍寿一千五百数,分神寿三千,合体寿五千,到了渡劫更是寿一万。
那些老出窍,老分神,老合体,老渡劫,甚至于与天同寿的仙人们,他们都能活过一千岁,按照道理,一千多岁真的不算大。
但长夏现在的辈分在修仙界却奇高,几乎和一宗掌门,一境主事差不多的程度。
为什么呢,因为比她辈分大的人,大多数被留在建木旁,少部分死在了迟昼海。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不是个适合随便讲出来的话题。”
叶舒行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别过话头道:“我这张脸的主人,姑娘应当听说过,千秋山,冯一白。”
息骊珠说的那个消失在不渡苦的渡劫期?
长夏很快抓住了关键点:“他与明月公主是什么关系?”
叶舒行也没卖关子:“是明月公主的阙盈殿。”
长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皇宫八卦这些一向是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以前她和师兄两个人在山上孤陋寡闻还克制些。后来慢慢长大,她认识了许多云亭其他山的小姐妹,讨论的话题便越来越丰富。再后来,自从三师妹霍汀兰上山,她俩更是没少聊这些秘闻。她的三师妹不显山不露水,对这些逸闻趣事倒是如实家珍,许多长夏不知道的东西,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百多年前六师妹也来了,她用她那个世界的眼光将这些趣闻轶事重新分析了一遍,长夏从前不明白的事也豁然开朗了许多。
明月公主和她的阙盈殿就是其中一件。
明月公主也是位没有戴冠的人皇。她起初并不是天地承认的人皇,他们那一代,天地承认的人皇是她的一位哥哥,仙界天罚毁掉太多史料,四千年过去,这位皇子姓名事迹都不可考,史书上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亦不过是“明月公主那位兄长。”
长夏史书学的不好。
她是谢逢雪在半文盲时期起的蒙,自己当了文盲许多年,后来左衾接手了她的教育才稍微好些。
但左衾带孩子向来是随孩子高兴,相对于正史,长夏显然是对野史更感兴趣的,于是左衾的博古通今全用在这些偏门旁道上面了,甚至还就某代人皇究竟是不是断袖这个问题专门起了次卦…
长夏不知道明月公主的政治理念,却知道她有两个真爱,且荤素不忌,两位分别是一男一女。
她是九万年苍玄苍史上,唯一娶了两位正宫的人皇。
简而言之,明月殿和阙盈殿她都有。
当年和霍汀兰在被窝里讨论这些秘史的时候,这小丫头还一脸向往地说此乃吾辈楷模。
长夏还给了她一个爆栗,说你又不是人皇。
强大的人不论男女,风流无数都没人会置喙,但正儿八经的婚嫁,苍玄还是流行一夫一妻。
特别是注重礼法的东境,结过同心契的道侣一般只能是一对。
毕竟你心如我心,一颗心怎么能剖成两半。
但姬昭还真就当着天下人的面剖了。上上任麓湖夫子江心月和别惊春的师父淳于白亲自当的主持人,烧过三柱大香,上禀天地后,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了明月殿和阙盈殿一人一半心。
世人惊叹于她的离经叛道。
后来史料残缺,不知为何关于她阙盈殿的资料完全断层,知道的人不在乎,在乎的人没法子知道,传到当代,已经没几个人知晓这位
长夏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当年天罚,断天梯建木,放妖族出永昼海,削三成人道气运,我记得那三成人道气运最后是被姬氏一族皇道气运给挡下了。”
当年姬氏一族力排众议,主持此事的人就是姬昭。
还好是被挡下,不然仅凭剩下的七层气运,苍玄这四千年可能就出不了这么多人中龙凤,也就无从抵挡八百年前再一次的天罚。
叶舒行垂着眼眸,却说起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姑娘可知道何为明月殿?而姜氏一族又为何世世代代都是明月殿?”
长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直觉这涉及到姬氏一族最深处的秘密。
她冷着脸:“这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叶舒行却奇异地笑了笑,他生的温柔,眼眸里就算是泛着算计也让人心生不忍,觉得他另有苦衷。
“姑娘,你身上的人皇气息早就把你牵扯进来啦,最多十三年,中天紫薇归位,届时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想找人皇的人,都将会把你作为突破口。”
他明晃晃地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像是对这两天长夏漠然态度的嘲讽——你说你不想牵扯进来,但你此刻分明已在局中。
不渡苦的晚上有些冷,穿堂风自竹楼缝隙出挤进来,微微扬起长夏的发丝。
她忽然变得柔和。
叶舒行看见一晚上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剑修忽然真心实意笑了笑,他听见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人皇是谁,但我知道她最开始留人皇气息在我身上,肯定是为了我好。”
“但这与我要不要蹚这趟浑水是两回事。”她看着青年的眼睛,认真说道:“叶舒行,你或许有千万种苦衷,但我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明月公主,当代人皇……”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以及姬盛。
“这些事情我会查清楚,我这人自私又护短,只肯关注在意的人的死活。”
叶舒行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如此便够了。”
“明月公主她……并非荒淫之人,她所思所爱,从来只有冯一白。”
他是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感她所思,想她所想。
他化作冯一白的样子,是因为流转与她骨血中的那份思念,已经坚持了几千年。
人皇姬氏一族,天生便有时空咒术的能力,最开始的时候,这份能力并不需要后天习得,在婴儿时期,他们便可以逆转时空。
这造成了很多混乱,也让许多姬氏子弟夭折。
出于安稳,以及一些别的隐秘考虑,姬氏先祖将这份血脉力量一分为二,与当年的相父姜商一起,将另一半血脉割让进了姜氏一族的血脉里。
从此姬与姜共天下,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这也是明月殿的由来,只有姬氏与姜氏相结合,才是一轮真正的明月。
而只有姬氏的月亮,终究缺了一角,故称“阙盈”。
姬昭心里最开始只有冯一白,但仙界虎视眈眈,她缺力量。
任何一分新的力量在她这里都举足轻重,更何况是分了一般时空咒术之力的姜氏一族。
“虽说两氏族人都又极高的时空咒术天赋,但这些只是这份力量的边角料而已,真正的血脉恩赐只在人皇和明月殿之间传承,一代又一代。人皇天定,天道定下人皇,那份力量就会流转在他血液中,然后依照姬与姜古老的契约,再共鸣找出姜氏接受传承的人。”
“这大概就是人皇和明月殿的选出流程。”
“明月公主不是天选的人皇,她是被时代裹挟才登上那个位置,没有姬氏的血脉力量,只有靠自己的天赋悟性一点一点让自己变强。”
“她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但她没有时间了。”
从她继位到天罚降临,中间只有短短的十七年,凡人尚且能够蹉跎过的岁月,何况不知时光飞逝的修仙者。
她用尽一切手段,亦不过在天罚降临的前三年练得一身相当于修士出窍期的修为。
这哪里够呢。
这时候有人劝她与她哥哥的那位明月殿结契,取回姜氏血脉那部分力量。
起先姬昭是反对,且不说她与冯一白早就互许终身,光是那位姜姑娘,姬昭并不希望她被牵扯进这些所谓天下大义中来,她只要痛痛快快做自己就好。
“后来是冯一白说服了她,天底下也只有冯一白能说服她。”
叶舒行这样说道。
“冯一白亲手打了一对同心扣,一只给了公主,一只留给自己,公主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只要你心如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们已经有了同心扣,就不需要同心契了。
“姜姑娘也是从小读经史子集,知道苍生疾苦的,她与公主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公主做出了剖心的决定。”
史书丢了太多页,前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只言片语奇闻异事的现在,没人知道当年的两位正宫,是一个人皇的无奈之举,和最真切的一颗真心。人们仅凭想象就觉得姬昭荒淫。
长夏忽然为自己八卦过的隐私感到些许羞愧。
“后来呢,后来他们是怎么抵抗仙人天罚的?”
“那时候苍玄天道还没像现在一样被封印,祂也在自救。”
叶舒行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