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父母去世时，元漫漫声音平静，如往常般那么温和。

赵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涩，“大家好像都有自己悲惨的经历，千代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元漫漫笑道，“别这么悲伤，我其实已经想不起我爸妈的模样了。我根本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心脏就会疼，疼得喘不上气。渐渐地，就把他们的模样忘掉了。换个角度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我就可以和爸妈相遇了。”

“真是地狱笑话。”

“抱歉抱歉，我看你和安溪部长交谈完心情就很忧郁，想讲个冷笑话给你听。”

“很明显吗？”

元漫漫夸张语气，“超级明显！千代担心地在饭桌上努努囔囔了半天。”

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不过，正像你所说的，安溪部长也是个可怜人。”

赵曦竖起了耳朵。

“安溪部长曾经是第二代前进者，和我们一样经受过训练。但是在离开钢之城前夕，安溪部长在训练中受了伤只能暂时搁置。第二代前进者你也知道，八十个人就活下来一个。”

元漫漫轻轻叹息，“在安溪部长心里，她一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从战友那里偷来的。”

手里羊皮纸的份量重了起来，赵曦翻出枕头下压着的笔和本，提笔写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还有训练，赵曦委托门口的警卫帮忙把信给安溪。

来到训练室门口时，赵曦一抬头便看见垮着脸的单冰乐和贺璨。

赵曦想，他们军事部的人脾气都真的是又大又臭。

见贺璨拿起自己左边的枪，赵曦问了句，“你不跟男生一起吗？这些枪都是根据身体数据调的，你用起来可能会不适应。”

贺璨顶着被景子风打出来的乌青眼圈，平静说，“不好意思，但跟他们朝夕相处了两个月后，我觉得我非常适合这个位置。”

单冰乐上前一步，拿起了右边的枪。

这一节训练的是多轨道移动射击。

十米前的虚拟靶子上有一个移动的红点，子弹需要跟上红点移动的速度才能打中。

他们使用的是FIY003型号的长狙击枪。

这种击枪的特点在于它可以一次连发五颗子弹。弹夹窄，速度快，对于手部与眼部的微操作要求极大。

赵曦双手握住□□，眼睛通过瞄准镜追踪着红点目标。刹那间，子弹一颗颗飞射而出，整个动作优美而流畅。

在击中红点的那一刻，它便会迅速移动。手部必须做到精准迅速的微调才能保证下一颗连发子弹会击中移动的红点。

两个煞神就站在旁边，一颗颗子弹连发出去，打在靶子上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对面的仿佛不是靶子，而是出气包一样，把所以的怨气都聚集在手里的枪上。

但是赵曦能感受到，单冰乐的动作完全没有被情绪影响，而贺璨则被情绪包裹住了。

“贺璨！你在干什么！你看看自己的成绩，都掉到哪里去了！别偷懒！”教官的大嗓门传来。

贺璨满头黑线，垮着脸调整手里的长狙。

显示屏上实时传输数据，机械女音正在播报。

“白乐，十米两点，误差率0.1%。”

“单冰乐，十米一点，误差率12%”

“赵曦，十米一点，误差率12.5%。”

……

“叶芒，十米一点，误差率25%。”

“贺璨，十米一点，误差率111%。”

景子风因为眼睛受了伤，没法参与训练，只能被迫坐在旁边休息。

但他的耳朵没聋，他朝贺璨的方向挑衅一笑，张开嘴巴做口型，“垃圾。”

贺璨按上两个弹夹，眼睛贴近瞄准镜冲着虚拟靶子狂暴地扫射起来。

赵曦无语，“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单冰乐对准目标射了过去，趁着换弹夹的空隙毫不犹豫地揭了人老底，“爱情纠纷。景子歌少女思春，喜欢贺璨。”

赵曦一边射击一边消化，“我还以为景子歌喜欢的是越澄呢，我看她天天围着越澄转。”

“因为越澄是男生里面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性格好，人温暖而且还会做饭。甩了贺璨才是人之常情。”

“大小姐，人在我左边。”赵曦向左边偏偏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当人面说坏话真的好吗？”

“就是说给他听的，让他明白像他一样背后嚼嘴皮子才是真的差。”趁着说话的空挡，单冰乐又连开了一发子弹。

贺璨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反驳单冰乐，“严格意义上来说，我那是汇报情况。我隶属于军事部，自然要听从于部长的指示，向他汇报你的情况。”

单冰乐道，“贺璨，你最好别管我的闲事。别忘了，我现在是第十小队的队长，也是你的直属上司。”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种过家家式的游戏玩得那么认真。这里就像一个垃圾场,收留着各式各样的不可回收垃圾。”

贺璨撇了眼景子风，冷笑道，“安保部来的神经病也就算了，监狱里打死人的白痴兄妹也能进来这里，还不够荒唐吗？大小姐，我也不想呆在这里监视你。你如果不乐意，可以给你舅舅说一声把我调回去。”

这些话说得太直白难听。

单冰乐停下射击，抬眼看他，“贺璨，你要搞清楚，你刚才说得那些人是你的战友。”

“哦。”贺璨懒洋洋地看她，脸上挂满了不屑。

“既然想走，为什么之前不离开?”

“军长发表了那样一番演讲，又有哪个人敢在那样的氛围下离开?”

“那样的话都没触碰你的心是吗?”

“触碰了，就一瞬间罢了。”

有时候，贺璨很不明白像单冰乐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为了名望的话，也可以像安溪那样去军事部前线战斗，安溪不是已经成为钢之城的女武神了吗？

何必来这个必死无疑的前进者，这里所有的名望都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突然，贺璨和单冰乐后脑勺一人挨了一巴掌。

常彬从来不会手下留情，还好常彬是个瘦高个。但凡他是个肌肉男，就他拍后脑勺的频率和力度，基地里估计多半人都会轻微脑震荡。

两个人立刻停止了争吵，又投入到训练中。

常彬的眼神落到中间被夹着的赵曦身上，眉头一皱。

赵曦收回吃瓜的心思，装作一副认真练习的样子，心里默默想她应该没有做什么惹到教官吧。

常彬把人吊三天三夜可不是说着玩的，赵曦从训练设备上下来时腰都快断了，她可再也不想回想那种滋味了。

赵曦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盯得发毛，手里的枪也不听使唤。

“12号，五弹全空。”机械声音响起。

赵曦嘴角抽搐，她太关注常彬了，眼睛没跟上红点，这才导致一发子弹全部打空。

“注意力很不集中啊。”常彬幽幽道，“你的反应力和判断力都很完美，但在射击这一环节不如白乐很大一部分是专注力的缘故，你看看白乐那种精神状态，你再看看你的。”

赵曦看过去，白乐对着靶子盯着那两个不断移动的红点，长狙击枪在他的手里没有半分失误。在红点移动的那一瞬间，他的子弹如一块磁铁一样吸附上去。

那双眼睛如松山上的雪一样清冷，隐藏在可怖的疤痕下让人看不出情绪。

换夹，上夹，射击。整套动作如流水般顺畅，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

不枉费白乐狙神的称号。

赵曦自愧不如，向教练认错，“我会向他努力的。”

“嗯，你先跟我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找你。”

望着他们出去的身影，贺璨停下射击，吐槽道，“银毛真的好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有事找她。”

“她是你的长官，叫她副队。”单冰乐道。

“我的精力很有限，只能玩一种游戏。很显然，军事部才是我的首选。”

门外，常彬背起手，面容坚硬，“我看了你在红灯区特训时的表现。”

赵曦懊恼地想，完了，这是要单独训斥的节奏了。

“你的综合能力在集训中是最出色的，但是在特训中却并不显眼。我看了一下，在击杀过程中，你有很多多余的小动作。我能从你的动作中看到你对那群怪物的怜悯，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同情。你在同情他们什么？”

“他们在被感染前是人类。”

“你知道吗？想你一样拥有这种想法的人不算少，甚至在钢之城刚建好的那段时间，有人强硬地要求将已经被感染的怪物带进来。但是，经过血流成河的死亡后，心中的恐惧会超越这种同情，然后把人类与怪物彻底分开来。”

常彬道，“赵曦，你是全基地最有潜力的孩子。你必须要牢牢记住，一旦被感染就不再是人类了。如果有一天你的战友被感染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开枪杀了他。”

“抱歉教官，我做不到。”

赵曦想了下，如果有一天千代被感染了，那她可能会带着千代去流浪。

或者带她去找妈妈。

她的刀刃永远也无法指向战友，起码不可能指向千代。

到那个时候，她就只能祈求感染千代的不是食人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