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间到了三月,张沅芷出嫁之月。www.xiashucom.com
请期后, 两只养得油光水滑的大雁,就又被放到了温泉庄子上, 又专人伺候着。
直到晒嫁妆那一日, 才匆匆带了回来, 养在水边。
一百零八抬嫁妆赫赫扬扬, 扁担上系着大红绸布, 都被箱子压弯弯了, 最叫人啧啧称赞地则是打头的那六炳如意, 金的, 玉的, 翡翠的, 一看便知是御赐之物。
后头紧跟着的则是东宫赏赐的物件儿, 也是罕有之物。
还有那箱子里晒出来的瓦块儿, 一顷一块儿,足有五十多, 这是陪嫁了多少的田产庄子?
这些东西入了贾家, 贾氏亦有族人故交前来观礼,见未来的媳妇嫁妆如此丰厚, 不少人都是惊叹不已。
令徐氏和史氏心中得意,红光满面。
修国公夫人道:“都说张家底蕴深厚,是两百多年的大世家了,比咱们大岐正经还多出二百年, 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
“当初太子妃出嫁,张家就填补不少,比照皇室当初下聘的礼单,正经多出二十万的东西来,我以为也就那样了,毕竟是太子妃。”
“我听唱礼的人道,还有个京郊的温泉庄子!再瞧瞧这些古玩字画孤本!皆是价值不菲!前朝传下来的!”
见了张沅芷的嫁妆,这些开国的勋贵人家,这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家与这些大世家的差距。
难怪总有人说他们乃是暴发新荣之家。
他们这些开国勋贵,家中金银玉器、珊瑚宝石倒是不少,就是这等传世的清雅之物,少得可怜。
张家也真是疼爱女儿,这样好东西,都舍出来了。
史氏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学得无非就是各类琴棋书画,插花,品香,针黹,可最重要的,还是掌家理事。
这些风雅之事,不过也是略略涉猎一番,便丢开了。
且史氏还是觉得富丽堂皇,更能显出一家气派,她自己更是爱好珠围翠绕,彩绣辉煌。
便是心中不屑,但也得意儿媳的嫁妆为她脸上增光添彩。
“这几炳如意是御赐之物,又是未来儿媳妇的嫁妆,不能磕了碰了,可得好生放着!各位见谅!”
众人都忙道无碍,“荣国公夫人说得不假,我们自是理解。”
又指着这个道:“若是我儿媳也带了来,我兴许只给你们瞧一眼,立马就收走了,好生放在新房里,日日夜夜叫人看着呢!”
一群人又是笑了起来。
***
另一边,张家,荣禾与杨苓也在陪着张沅芷。
杨苓瞧着这闺房中的一派喜气,不禁感叹道:“日月不居,珠流璧转,一转眼,咱们无人,已是要嫁出去第三人了,最后独独剩我一个了。”
荣禾有心,不愿她哀哀切切的,便顽笑道:“我本是在你前面出嫁的,既然这样,我索性求了家里,让我嫁在你后头,如何?”
杨苓听了,当即啐了一口,“没羞没臊的!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顿时忘了刚刚的感时伤怀之情。
张沅芷笑笑,命秋霜和新来的坠露去将给两人准备的添妆拿出来。
“今儿我就和朱姐姐与阿宁一样,将你们的添妆礼提前给你们啦!都是我自己画的图稿,叫人打磨出来的!”
两人接了过去,并未打开,而是继续陪着张沅芷聊天。
待到正午,吃了席,宾客都散了,才跟着各自的母亲离开。
***
第二日便是亲迎之日。
天还未大亮,张沅芷便被人揪了起来,沐浴更衣,如此一个时辰后,又被按在梳妆台前,荣府拿着名帖来的喜婆拿了丝线为她绞面。
弄得她的脸生疼,一度以为都肿了。
喜婆笑呵呵道:“别碰,新娘子都有这一遭,且忍一忍。”
“能不能轻一点?我的脸火辣辣的,感觉都要肿成猪头了!”
柳氏听了,柳眉倒竖,当即拍她的肩膀,“你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说甚胡话呢?听喜婆的!”
“等绞了面,一会儿便有全福夫人来为你梳头,”又对着喜婆道:“您只管上手便是!但千万仔细着些,毕竟还要上妆,若真是肿了,我怕掀盖头却扇后,我家姑爷吓一跳!”
柳氏这话说得,叫人心中舒泰,这喜婆当即拍着胸口道:“这您只管放心,我花氏这些年,为这些高门闺秀绞面,再没出过差错的!”
“姑娘且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好容易绞好了面,晾干了头发,到了午间,众宾客入席,吃这开面酒,正松一口气,就听到外面那新来的回雪道:“呀!全福夫人到了!来为姑娘梳头了!”
柳氏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又自己走到了门口,亲自迎了进来。
“尚老夫人安好,今儿能请到您,真是我们家绯儿的福气!”
老夫人面容沉静,精神矍铄,腰背挺直,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却是个慈和人儿,言语间也几位周全,便道:“这是哪儿的话?我与你婆婆,当年也是闺中密友了,当年我孙女儿出嫁,也是找她,他二话不说就应下了,都是老交情了,没得如此客气!”
说罢,她看向张沅芷,目露赞叹,“这便是贵府三姑娘?果真生的花容月貌,通身气质从容悠然,温雅大方。”
张沅芷对着她一笑,微微垂首,“当不得老夫人如此夸赞。”
尚老夫人上前,便有人递给她一把嵌珐琅银梳,“我这眼神儿,还没出过错呢!你也不必自谦!”
柳氏眉开眼笑,“那我这个当娘的,也就厚着脸皮收下这赞誉了。”
张沅芷披散着头发,尚老夫人轻轻梳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礼记·昏义》有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故而,婚礼多在黄昏时刻举行。
尚老夫人为其绾好发髻,张沅芷就急不可耐地吃光了那一碗糖水蛋,总算平复了一直咕咕叫的胃府。
外头传来了吹吹打打的礼乐声,又听丫鬟道:“新郎官和他请的伴郎们来了,杨姑娘和荣姑娘正在外头守着门呢!”
张沅芷笑笑,“当初我也为着朱姐姐守过一次,倒是阿宁,她有自己的堂姐妹,也没用上我!当初我可是对朱姐夫极尽刁难呢!”
屋内的人都笑了,左右现在还未到黄昏时刻,有的是时间!
不怕刁难。
外头贾赦带着自己的伴郎团,好容易过了正门,结果又被拦在了新娘子院外,还被要求作两手催妆诗。
“牡丹,树影,流云,作诗啊!”贾赦回头,“你们不是自诩文武双全?一首诗就难住了?”
大伙儿都想撸起袖子揍他了,但还是生生忍住,最后同族中贾待代修之子贾敕站了出来,作成了一首勉强还算过得去的催妆诗。
□□禾那里好过,杨苓那里就不甚容易了。
只见她眉目冷清,略笑了笑,“听好了,我出的题目是,虞美人,同心结,张敞。”
一群人顿时面色大变,都成了苦瓜脸。
贾赦拽着贾敕,恨不能他立时就化身曹植,七步成诗。
“四面楚歌今岂闻,莫叫佳妇同芳魂。江水悠悠不复还,同心连取眼前人。帝台不改闺房乐,画眉深浅入时无。”
最后一句,却是借用了古人的诗句,前拼后凑的。
这诗成的,连差强人意都做不到,可杨苓也心知是自己刁钻,且时间又短,这些人也不是自家父兄,如此已是极令人侧目了。
面色不改地将人放了进去,反正里面还有张家兄弟,旁支子弟,就不是她们二人这般简单了。
果不其然,张白张玄那关,可不好过。
新郎伴郎几人磕磕绊绊小半个时辰,才叫张白勉强点头,张玄也不再为难他们,只叫他们随意作一首催妆诗便罢。
这伙人见张玄如此善解人意,感激涕零,真的忍不住要抱头痛哭了。
并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要娶一个书香大族的姑娘,这些大舅子小舅子,实在太不好相与、太难为人了!
可把这些只知玩乐的五陵少年折腾个够呛。
最后一次催妆,奉上婚服,即凤冠霞帔,还有花粉胭脂等物,静等新娘子出门。
尚老夫人和柳氏为她绾好发髻,戴上凤冠,涂脂抹粉,林林总总的,用了大半个时辰。
柳氏原本还盼着女儿能够有个好夫家,快些出嫁,躲开那些流言蜚语,可临了,泪珠在眼里打晃儿。
“走吧,去拜别你祖父父亲和兄嫂弟弟吧。”
张沅芷默然,走到正堂前,跪下叩首,强忍着泪意道:“沅芷日后不能侍奉亲人膝下,但希望祖父,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弟弟,能保重身体,福祚绵延。”
张靖叹道:“去吧,到了夫家,与夫君好好儿过日子。”
张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去吧,听你祖父的,若是与夫君置气了,记得你还有娘家,是你永远的依靠!”
张沅芷的泪水还是沾湿了眼睫毛,强忍着酸意,“是,沅芷拜别祖父、父亲母亲和兄嫂弟弟。”
说罢,再次叩首。
她的头上盖上了红盖头,手中拿着团扇,遮住了脸,由张白背着,进了花轿中。
张白身姿颀长,骨肉亭匀,背着她走,丝毫不费力,只听他低声道:“绯儿,记得日后,常回家看看,张家,只要还在,就是你一生的依靠,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人为你做主。”
久久忍住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了张白的肩膀处,她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好,我记得了,我一定听大哥的话。”
都怪她大哥,没事这么煽情做什么?
张白听她的声音,无奈中带着宠溺,“好了,可别掉眼泪,哭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记得大哥的话!”
到了花轿前,慢慢将妹妹放下,随着帘子慢慢合上,他微不可查地叹气,心头闪过一丝怅惘。
他的小妹妹,已是亭亭玉立。
今日,出阁了。
随着一声升轿,贾赦在高头大马上,再是装沉静也掩不住面上的春风得意,直叫张白兄弟两个一阵牙痒。
柳氏在大门前,瞧着送亲队伍渐渐远了,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走了,该招呼宾客了!都是故交,可不能怠慢!”
张白兄弟又看了眼队伍,才转身进了大门。
一路吹吹打打,又有荣国公府下人在外面撒着铜钱喜糖,沿途十分热闹,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荣国府正门。
贾赦拿着弓箭射出三箭,又到了花轿前,踢了一脚,暗戳戳地等着张沅芷下轿。
新娘子未到夫家前,脚不沾地,这是规矩,是以,贾家门口铺上了一层红毯,上面设了火盆,两人牵着大红的鸳鸯绣球,喜婆扶着张沅芷跨了过去。
正正好好到了吉时,两人就被拥着进入正堂拜天地。
听到“礼成”二字,张沅芷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折腾了。
她被扶到了新房,坐到了陪嫁的大床上,甫一坐下,便觉得硌得慌,微微向下看,只见被面上铺着花生红枣桂圆莲子,难怪坐着难受。
喜婆大声喊道:“新郎倌儿来掀盖头喽!快去拿着那一杆喜秤!”
贾赦身穿红色婚服,玉面朱服,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更显眉眼间风流蕴藉。
他坐在床上,略有些局促地拿过喜秤,挑开盖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红盖头,希冀看到张沅芷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
只是他却失望了。
盖头下,张沅芷手握着却扇,遮挡住了屋内人的视线。
只能看得到她那细腻白皙的肌肤。
喜婆笑着上前道:“新郎倌儿,你可是要亲自作催妆诗一首的!新娘子才会把扇子拿下来!”
贾赦眼神一亮,胸有成竹,好在他早有准备!
之前知道有这个风俗,便早早作了几首诗,又请人润色一番,好歹能拿得出手了。
催妆诗“作”了出来,张沅芷拿下了扇子,靡颜腻理,杏面桃腮,就完全显露与人前。
室内都静了静。
还是贾敬之妻刘氏出声道:“哟,赦大兄弟,嫂子我也觉得新娘子和天上仙女儿似的,可别忘了,你们还得一起喝了合卺酒啊!”
听着刘氏的打趣,众人都笑了起来,贾赦面上都烧了起来,支支吾吾的。
贾珍今年已有十二岁,他拉着自己的表弟和荣府旁支的一家女儿,也就是今日的压床童子童女,此刻他表弟咬着手指道:“姑姑,姐姐,好看!叔叔,眼睛都不动了呢!”
童言最是无忌,被亲戚小孩子道了出来,他更是不自在的厉害,拿着眼睛小心地觑着张沅芷的脸色。
又故作凶恶道:“去去去!有喜糖!自去吃去!小孩子家家,就爱胡乱说话!”
刘氏捂着嘴,摸着侄子的脑袋乐道:“儿啊!可千万别再盯着你赦堂叔了啊!再有,那个不能叫姐姐,要叫婶子!”
刘家小侄子乖巧点头。
喜婆又是喊了一嗓子,“合卺酒到了!新郎倌和新娘喝交杯酒喽!”
两人手挽着手,张沅芷抬眸,看到了贾赦的桃花眼因为惊慌瞪得溜圆,不由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春日露华般令人迷醉,又是令他看直了眼,动作僵硬地将合卺酒喝了下去。
又是叫屋内的大小媳妇打趣个够。
张沅芷却是在想,这贾赦长得竟然不错,难怪她娘和她说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原来还真没骗她!
她对贾赦的印象,就是前世红楼电视剧中,那个鬓发斑白,行为荒诞不经的老头儿。
合卺酒既已喝了,贾赦就得出去宴客了,慌里慌张的下了大床,差点连鞋子都穿反了。
瓮声瓮气道:“你等着我,我,我叫人去给你准备吃的,面条,馄饨,糕点,小粥小菜,尽有的!”
张沅芷微笑着点点头。
贾赦又是看呆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地跑了。
“大爷!您走错了,宴客在那边儿呢!”
秋霜守在门口处,见此忍不住笑出了声。
房内的大小媳妇们也都走个干净,贾氏嫡枝现今唯有贾敏一个嫡女,如今也才八岁的年纪,被同族的几个姐姐带着,在房间内陪着张沅芷这个新进门的嫂子。
至于贾家的三个庶女,早都一一找了由头离开了。
贾敏不过八岁,便可以隐隐看出其长成后的风姿。
不愧是绛珠仙子下世为人时的生母。
她穿着粉色绣着迎春花的比甲,下面是一条同色的金线绫裙,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张沅芷。
门口一阵响动,原来是厨房送饭的人到了。
一婆子恭恭敬敬地给张沅芷和贾敏几人见了礼,笑眯眯道:“赦大奶奶,四姑娘,还有诸位姑娘好。”
“我是灶上的婆子,夫家姓柳,赦大奶奶叫我柳婆子便是!”
张沅芷微微颔首,并不言语,纵使身披嫁衣,也是威仪十足。
见没有得到赏钱,柳婆子大失所望,心道这赦大奶奶不是嫁妆十分丰厚?怎地如此抠门?
可一看这大奶奶通身的气派,便知是个不好惹的,又有那样强势的娘家,她就算失望,也只能熄了心思。
见桌已是摆好了,才又道:“这是大爷特意吩咐我们做的,口味其清淡,大奶奶和诸位姑娘慢用,我退下了。”
张沅芷这才施舍般地开了口:“去吧。”
秋霜忙走了出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荷包和几串用红绳串起来的铜板,走到柳婆子跟前。
她态度不卑不亢,叫人难以生出轻视之心,她拿出一个荷包,“今儿大喜日子,也沾沾喜气罢!”
说罢,带着人出了去,将托盘放在了外间的桌上。
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了住,柳婆子不由讪讪,同身边的人拿了赏钱,便叫其余人退了出去,自己留下。
暗暗心惊,这个大奶奶,来头不小不说,身边伺候的,也没一个善茬儿!
房里那两个老嬷嬷,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
回雪和坠露扶着张沅芷下了床,坐到了桌前,看着眼前这群少女,温声问道:“你们可是饿了?不妨一道用一些吧!”
贾敏咧着粉嘟嘟的小嘴,眉开眼笑,“好的,大嫂,我能吃那个好漂亮的莲花酥么?”
伸出还有着肉窝窝的小手指指了指那样糕点。
那是张沅芷从家里带来的喜糕。
“坠露,去给四姑娘将那装着莲花酥,玫瑰煎蛋糕,杏仁佛手,如意卷的攒盒拿来,给姑娘们用。”
坠露等人连忙将盖子揭开,之只见张沅芷面前放着一碗鸡丝汤面,一碗鲜虾馄饨,还有一笼水晶蟹黄汤包,并一些糟货和小菜,一点不费功夫。
看着如此菜色,张沅芷心中嗤笑,荣府这些下人,惯会掐尖要强,只做了五分的事儿,也能说成十分,抱怨叫屈数他们最能。
得亏今儿将他们一干人镇住了,若真今儿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不定如何闹妖呢!
秋霜走了过来,一看桌上的菜色,顿时笑意就没了。
“大厨房难不成是人手不足?怎么连个正经的大炒都没有,汤也没有,这一桌子菜,也就那汤面馄饨有一丝热乎气儿了!”
秋霜此话毫不客气,且又严正板肃,叫屋子里的下人都惴惴不安起来。
邵嬷嬷和姜嬷嬷见此,也不出声,只做壁上观。
便有人出来赔笑道:“大奶奶见谅,大爷晚间素来就是这般吃的……”
张沅芷微微偏过头,懒懒地支着下巴,瞧着她道:“你这是拿你们大爷来压我?”
“那你试试,是你这个丫鬟说的话他听呢?还是我这个初来乍到脸皮薄的大奶奶?”
“明知道屋子里姑娘家多,却许多东西都只备了两人的份儿?你们是想饿着谁?”
那丫鬟涨紫了脸,连忙摇头,“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哪敢同大奶奶比?我这就去告诉柳婆子一声!”
说罢,匆匆出了门。
几个小姑娘愣在那里,连筷子都不动一下。
“先不要吃了,什么时候啊,厨房把咱们几人的都备好了,上一些热乎的饭菜,什么时候再用吧!”
“现在正是三月,天气还有些发寒,这些冷拼,女孩子不好多用,总是要忌寒凉的,且等等。”
那丫鬟听了这话,又是加快了脚步,拉着柳婆子就走了出去。
“我的柳妈妈,您就不能上点心?这是什么时候,你以为这是什么人?这可不是国公爷后院里那些不受宠的妾室!这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房大奶奶,你就这么敷衍她?”
“你瞧瞧桌上那些吃食,我瞧了都觉得寒碜得慌!还有,那几个姑娘,除了四姑娘,那也是族里的,虽不是咱们府上的主子,可论身份,也比你我高得多!你就这么怠慢?”
柳婆子不禁告饶,“今儿大厨房人手不够,大爷要的又急,我就赶忙做了几个炒青菜并一些糟货小菜呈上来了,谁能想到这赦大奶奶是个如此厉害人物?”
柳婆子心里也悔不迭,只嘴上还是硬的很,“咱们家,想要多吃些东西,除了老夫人,和国公爷还有太太和几位嫡出的少爷姑娘,哪个主子想要多添一个菜,不得去打点?”
“你真是糊涂!难不成你到了新房,赦大奶奶还会不给你赏钱?她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府上的这些个规矩?我瞧着那些小丫鬟们,都一人得了一贯钱,别说是你了!”
“你知道自己能有好处,却不好好办事,搁我,我也气!”
青环见她灰头土脸的,叹了口气,“你快回去大厨房,多备上几个大菜,将这些个姑娘们也顾上,好好儿给赦大奶奶赔礼认错,她是新妇,也不好对你如此计较。”
两人正商量着,那柳婆子陡然间面色大变。
只见她的死对头秦婆子带着人拎着不少的食盒过来了。
秦婆子被人请了进去,对着张沅芷行礼道:“我是灶上的秦婆子,听了大爷吩咐,特意给您做了些易于克化的饭菜,晚间大鱼大肉不好消化,都是些小炒汤品,面条馄饨糕点小粥之类,还望您别嫌弃,实在是时间有些紧,大爷又特意吩咐了,不准伤着您的肠胃。”
秋霜笑笑,“那就劳烦秦妈妈你叫人把桌上这些撤了吧,都凉透了,我们主子,早间就着这些糟货,倒也没什么,晚上一向吃得清淡,这些又都凉了,更是不美,劳您费心了。”
秦婆子笑笑,连忙应了一声,知道这是这秋霜姑娘提点自己呢!
顿时,招呼小丫鬟们将这一桌撤了,换上了自己带来的。
有汤有菜,都是热气腾腾的,夹杂着三四样凉菜冷拼,张沅芷这才道:“来,用饭吧!”
“四妹妹,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糕点不宜多用,不然若是长了龋齿,成日牙痛,那才不好。”
说罢,接过秋霜给自己舀的一碗鸡丝粥,慢慢地喝着。
室内的人都是看呆了,一举一动,优雅至极,赏心悦目,叫人连出声惊扰都不敢。
秦婆子悄声退了出去,接了秋霜给的沉甸甸的托盘,到了门口才道:“我的乖乖,不是真见到,还真想不出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儿!”
从托盘上拿起荷包,只见里面是六个花生状的金锞子,合在一起,大概六钱重,就是六两银子。
她笑的合不拢嘴,小心揣了起来,打算留着,这样精巧好东西,届时给自己两个儿子作压岁钱。
***
另一处,王桂兰和伍氏还有其妹王桂芝坐在马车中,脸色阴沉如墨,恨不能挤出墨汁来。
到了家,见祖母和父亲叔叔一家都不在,只剩自己这一房,剩下两位兄长都不曾理会,甩下脸子便进了东厢。
王子胜拿手指点着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二妹妹这样,却是连乡野女子都不会有此举,太太还是好好儿管教的好!免得日后嫁出去了,做出有损我王家声名之事!没得好名声都败坏了!”
说罢,便甩袖离去。
倒将伍氏气个倒仰,一时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上几分。
她是继室,前头原配太太不禁家世比她强,就连子女运也强过她,她一嫁进来,就对着两个已经立住的继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婆婆和丈夫看得牢牢的,生怕她这个继母给养坏了。
她又是个不争气的,连生两个女儿,家里家外,看着风光,可实际上,谁心里苦谁自己知道。
现在继子长成了,早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偏这个时候,大女儿还给她添乱子!
不都说成了荣国府嫡次子吗?那也是个好孩子啊!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一个县伯继室出的女儿,若要做未来国公夫人,想也知道有多困难,若这贾政出息了,没准儿不靠着那祖荫便可得封诰命,她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如今叫两个继子看了笑话不说,还刺了一顿!
她拉着二女儿,和虎背熊腰的王子腾说了声,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王桂兰的房间,却见她正在生闷气,在床上坐着,对着绣绷子胡乱刺着,不成个样子。
伍氏见女儿如此,到底软了心肠,摇头叹气道:“你日后,可给为娘省些心罢,刚刚你大哥哥,可很是将我寒碜了一通!”
“我当初本就和你说过,这门亲事,本就是咱们家高攀,不保准的,只要那张家一掺和进来,你就一点胜算都没了!所幸他们家还有个读书好的哥儿,与你年纪也算相当,身份也般配,不也是不错?”
又苦口婆心道:“寻常人家,谁能嫁入那一门双国公的贾氏一族?”
王桂芝也劝道:“是啊,姐姐,若是日后我那未来姐夫,不靠世袭的爵位,仅靠着功名为你挣来一品诰命的凤冠霞帔,那岂不是比那贾赦还要面上光彩一些?”
伍氏抹着眼泪,拉着两人靠在自己怀里,“我的儿,都是母亲不争气,若有了个哥儿,亦或我是原配太太,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连带着你们二人也跟着我受窝囊气!”
母女几人抱头互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