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的屋子, 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小空地上,背后就是山林, 大花他们口中的小林子,实际上是指山上生长的小乔木,与那些没有明显主干, 丛生状的灌木不同, 小乔木比普通乔木低矮,但树干分明。www.xinghuozuowen.com
明霞之前上山探查过, 后山的小乔木有一些她认识,比较常见的鹅掌藤科,龙舌兰类,山上都有分布。
这些树高不过三米的小乔木,生长速度快, 是铁屋村村民们平日里收集柴火的主要来源。
不过, 明霞可不知道, 这三个丫头, 到底是怎么从后山小林子里,找到这么多白胖大蚯蚓一样的长虫。
换一个对虫类敏感的人,怕此时要惊恐嘶吼了。
就算明霞这种常年与植物打交道, 经常被小虫掉身上的家伙,看到这一团挪动的长虫子, 也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不过,现在明霞已经瞬间把刚才的“可爱宝宝治愈论”狠狠抛之脑后。
这个抱着一团白胖长虫, 乐呵呵笑成花一样的小崽子简直要命。
明霞度过了第一眼的冲击之后,脑子里关于食物营养的知识,马上就带给她新的灵感和启发。
虫子模样古怪,但营养可不少。
民间的食谱中,从来不缺少虫类的踪影。
当初明霞在视频网站上看过一个关于昆虫饮食的视频,细数了十多种常见的昆虫食谱。而她从视频中了解到,昆虫饮食的体系实际是非常庞大。
因为这个视频的科普,明霞后来在旅游时,并不避讳特色的昆虫美食,这样一来,实际上,她吃过的虫子还真不少。
常见的油炸豆虫,油炸蜂蛹,炸蚕蛹,油炸蚂蚱,油炸蝎子,炸竹虫,她基本上都吃过。
虫子的吃法,除了海边的土笋冻,大部分都是用油炸的方式食用。
油滋滋的高蛋白质食物,对人类的味觉有着强烈的诱惑力,虽然视觉上有减分项,但胆子大一点,就能尝到属于昆虫的美味。
外皮酥酥脆脆的蚂蚱,有点香喷喷奶油的竹虫,以及明霞最喜欢油炸知了猴的味道。
尤其是那种在地底下生长多年的知了若虫,那种知了猴味道更佳浓郁,用白蒜辣椒腌制后油炸,喷香脆口,没有尝过,真无法想象它的美味。
饥肠辘辘的明霞,想到自己曾经品尝过的美味昆虫,真是馋得抓耳挠腮,再看那团白蚯蚓一样的胖灯虫,顿时觉得非常顺眼。
虽然这种虫子明霞上辈子没见过,但看它们白白嫩嫩的外表,肥嘟嘟的身子,口感绝对不输豆虫蚕蛹。
明霞顿时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肠胃直接贯穿头顶,她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她非常虚心地蹲下来,请教似乎很有经验的大闺女和二闺女,问道:“它是叫胖灯吗?为什么叫这个名?”
大花和二花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跟着明霞的脚步往里走,给明霞解释地明明白白。夕阳所剩不多的余晖,洒落在她们的肩膀上,懵懵懂懂地三花牵着明霞的衣角,随着娘和姐姐们。
这种明霞上辈子并不认识的胖灯虫,是这个世界一种生活在野外并不罕见的虫类,生活在树枝树叶中,依靠食用鲜叶为生。
明霞看这虫子,有点像上辈子吃的豆虫,只不过体型更肥硕,外表更白润,仔细看的话,更像是大一号的蚕。
铁屋村祖辈留下的食谱中,并没有吃虫子这一条,实际上,连河里的小鱼,铁屋村的村民也不太待见。比起这种古里古怪的食物,山里正儿八经的禽兽猎物,才更受喜爱,有肉,实在,还不要长得太奇怪,才是食物的首选目标。
除了闹灾的年份,很少村民会去吃山里刨野虫吃。
但大花姐妹们并不一样。她们几乎时时刻刻处于饥饿的状态,游家能提供她们的食物太少,她们也不能总依赖别人的施舍,所以在有些人的提点下,她们经常在附近的林子里,寻找这些野虫子
春夏两季,是她们小姐妹最能填饱肚子的时候。而冬天则又冷又难寻找食物,最是难熬。
如果明霞是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她看到她们小姐妹的状态就会好多了。
明霞初见她们,以为她们是黄连地里的小白菜,凄惨的受虐儿童,但跟着这三个小姑娘相处越久,她的观念却在改变,她们就像是山壁夹缝中生长的兰花,石栎也无法阻止她们拼尽所能汲取养分,一点点甘霖和湿润的雾气,都能让她们开出芬芳的花朵。
或许正是有她们的鼓劲,明霞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苦累到了极致,艰难到了顶点,也没有一丝丧气。
“你们平时都怎么煮?”明霞拍了拍大花的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挖个坑,铺上叶子,填上土,然后在上面烧枯叶子,等香味出来了,就能吃了。”大花帮明霞解下竹篓的藤条绳子,黑瘦的小脸上努力憋住要咽口水的冲动。
二花也把小脑袋凑过来,也要公平摸,同时不甘示弱地说道:“还有,点一窝火,用根细签子穿了这胖灯,放在火上烤,可香了。”
“那样就烧黑了。”大花不同意地反驳。
“那是阿姐你笨,我从来就不会烧黑,这样很香,娘你一定要吃吃看。”二花不忿地说道。
明霞听着姐妹俩争相恐后的拌嘴,笑眯眯地舀了一勺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从山涧流出的泉水,沁人心脾,让她一下振作精神。
她放下舀水的竹筒,说道:“来了,姑娘们,既然你们都有想法,那就一人一半,比赛看看谁的味道好。”
明霞一句话,两个小丫头眼中燃烧起熊熊斗志,相望一眼,撒腿往柴火堆的方向跑去。
灶火升起来,黑色陶土盆里加水放入地瓜米,没有灯光的山野小屋,点起了另一堆篝火,一半的胖灯虫被埋在篝火下的土堆里,另一半的胖灯冲,被二花不知哪儿摘来的草茎穿着,整整齐齐地摆在几片宽厚树叶上。
三花的小脑袋凑在明霞腿边,正在结结巴巴地说话。
二花这闺女,老喜欢把自己弄得憨憨傻傻,实际上心里的弯弯道道,最是鬼精古怪。就看她此时模样,一手拿着一根胖灯虫的烧烤串,整个人手舞足蹈,宛如跳大神。
胖灯虫每一次掠过篝火火焰,都会发出细细地“滋滋”声响。
这种烹饪的方式,食物熟的速度比较快,明霞面前陶土盆里的水尚未烧开,一股蛋白质烧熟的香味,已经顺着凉风飘过来了。
“阿姐,你看吧,我的很快就能吃了。”二花靠着大花,将第一串烤虫子递给她。
“我这样更省心。”大花拿着烤胖灯虫,犹豫看了一眼在煮地瓜米的娘说道。
她拿着烤虫子,没有马上塞进嘴里,等二花将第二串烤虫子拿过去给明霞,她才将手上的烤虫子往嘴里塞。
明霞接过二花递上来的烤虫子,像以前每一次吃虫子那样,新奇地研究这只虫子的模样。
经过火焰烤熟的胖灯虫,膨胀许多,比没烤熟之前更胖了,外表一层均匀的焦黄色脆皮,可以看出来年纪小小的二花,烤虫子确实有两下子。
二花看明霞看得久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真的好吃,你还是不愿意吃吗?”
还?
明霞楞了一下,才从明小丫的记忆力找到了“还”字的出处。
都是孩子天然爱着母亲。明霞记得上辈子有一位长辈说过一句话,小孩都是记吃不记打。虽然明小丫对大花姐妹感情冷淡,但她们寻到食物,尝到好东西,还是会第一个想起明小丫。
可惜,明小丫对此一点也没有感谢,看到这两闺女弄来的虫子,反倒气得摔摔打打,骂骂咧咧,说她们遭天谴,害她吃毒。
也是那次之后,大花姐妹俩就不敢把这些东西拿到明小丫面前。
这次估计是这段时间,与明霞相处愉快,看到美味的胖虫子,才忘了之前的事情,又捧到明霞面前分享。
明霞在二花直直的注视下,将烤胖灯虫放进口中。
外表一层皮微微酥脆,略带一些火焰熏烤出来的焦香,里面却又嫩又多汁,让她想起了以前去粤省玩时吃的炸牛奶。条件简陋,没有盐,也没有糖调味,但汁水却带着一丝丝非常清爽的果香甜味。
明火直接烧烤食材,并不是烹饪食物的很好选择,过高的温度,会让食材碳化,表面变得焦黑。但二花却能把握很好,一整只胖灯虫烤得恰到好吃。
在明霞自己的记忆里,她尝过最好吃的虫子,应该是在彩云省那边香辣油炸蜻蜓稚虫,但胖灯虫的味道比蜻蜓稚虫更上一层。
“好吃,真好吃!”明霞由衷地赞美道。她慢慢地咬着,回味着弥漫在口中的香气,眼眶微微泛红。
这个时候,食物的外表再也不重要,味蕾愉悦带来的幸福感,足以抵消掉所有的不畅快。
二花听到明霞的肯定,终于放下心里微微的忐忑,露出毫无保留的笑容。
明霞又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二花,今天我去集市上,有一个认识的人,送了我一包东西,就放在篓子里,你帮我拿出来看看是什么。”
这个年代油纸包裹的东西,通常是食物。
“我去拿,二花你继续烤着。”守在不远处篝火旁的大花,听完一把扔掉手里的草签子,一跃而起,撒开小腿,朝着竹篓方向跑去。
快如小旋风,大花怀里抱着那包牛皮油纸,冲到明霞面前,递给她。
油纸不大,拆开折叠的地方,里面放着七八个小树叶形状的食物,明霞捏起一个,闻了闻,判断应该是一种像猫耳酥一样,油炸类的小零食。
这玩意在明霞小时候经常吃,又香又酥,美味极了。不过,随着后来零食大军品种壮大,传统面点小零食,甚至已经不太受年轻人的欢迎了,就连明霞自己也只是偶尔买一两次,怀念曾经的童年记忆。
但在这个年代,只要涉及到面粉和油类的食物,都是寻常人家难得的美味。
一斤这样的小零食,能换好几斤的面粉。
能买得起这些的人,要么是为了送礼,要么就是经济很宽裕。
一份棋盘格的毛衣编织方法,还蛮有价值的。
明霞看了一眼大花好奇的眼神,将手里的小叶子点心送到她嘴里,说道:“尝尝看,挺香的,二花也过来,娘这儿有好吃的。”
二花又两只胖灯虫烤好,听到明霞的喊话,冲过来将一只胖灯虫递给正巴砸嘴的三花,然后正好空出手接过明霞递给她的小叶子零食。
“这是什么?”
同一种食物,大花老实啃着,闻着面粉和油脂的香露出满足可爱的笑容。二花的心思就灵动多了,她把手里的小叶子,啃掉一个尖尖角,然后再用牙齿将整只胖灯虫撕下来,使劲咀嚼的时候,还嘟嘟囔囔地问道。
“一种面粉和油混合在一起,加工成的食物。”明小丫也没吃过这样的东西,所以明霞无法从记忆里找到它正确的名称,只能简单解释一下。
三花也分到一块小叶子点心。她虽然语言发育稍显迟缓,但牙口不差,把又硬又脆的小叶子点心,啃得卡兹卡兹,吃得心满意足。
母女四人享受着晚饭前的小零食,明霞想了想,说起她今天在镇子上办理户籍的事情。
明霞没有因为她们年纪尚小,就什么事情都不说。
她的观点是,正是因为年龄小,所以才需要成年人用清晰的语言,与孩子交流,让孩子们学会理智的思考,让他们的人生和价值观念不偏离正路。
“这次户籍,把你们大名定下来了。”
另起的篝火不再添柴,二花把串好的胖灯虫挪到灶火这边,一边听明霞说话,一边给大家烤虫子吃。
“大花,以后你就是明知兰了。”明霞又给大花递了一片小叶子点心,这种散装的点心,她也没打算留,吃进肚子里,就是最大的价值,“兰,就是兰花的兰,你知道吗,我们国家的人,特别喜欢兰花,几乎将所有高洁的品行,都寄托在兰花身上。有些人,甚至将兰花当成自己理想中的朋友。有关兰花的故事,真是说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完。”
明霞做庭院设计,难免要接触每一种植物的文化内涵。文绉绉的话,不好对孩子们说,明霞就用简单直白的语言,描述她所起的三个名字的寓意。
大花巴眨着眼睛,托着下巴,盯着明霞,似懂非懂,努力将明霞所说的话都记下来。
娘说话,她有些还不明白,不过,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她学着明霞的读音,慢慢在嘴边轻轻地念着。
“明知兰,明知兰……”
“二花,你现在的大名,就是明知棠了。”明霞将小叶子零食分给三姐妹,剩下一块留给自己,“这里的海棠,不是像树一样的海棠花,而是四季海棠。”
看着殷殷期盼的二花,明霞心有感慨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植物了,四季海棠生命力旺盛,花朵娇艳,它象征着聪明和永远快乐的心,我一直觉得海棠花像我自己,活着活着,就越来越热烈。”
“三丫头以后叫明知茉,是茉莉的茉。”三花更是听不懂,只顾着啃自己手里的食物,明霞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注视着土灶里跳动的火苗,慢慢地哼起小调,“……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娘,这歌真好听,比村里祭拜时敲锣打鼓好听多了。”二花舔着手指上的零食粉末,乐呵呵地说,“我也想唱。”
“我也觉得好听,你们想学,跟着我唱……”明霞莞尔一笑,开始用更清晰地声音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