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说话条理清晰,王一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承蒙抬爱,这点房租我还是交得起的。更何况您也见了,这房子并不宽敞,住两个人怕是不方便吧?”
“我可以住杂物间,有瓦遮头就好。”老头盯着王一师,想了想,然后从大裤衩里掏出来一沓百元大钞,红丹丹的钞票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反射出诱人的光芒,“我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毕业两年就存了六万块,我可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啊!呵呵,年轻人啊,你要知道这个钱啊,只想着节省而不去抓住机会开源。想要达到经济独立,怕是要很久很久…”
王一师一愣,自己的确已经从c省大学毕业两年了,由于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己又不是出类拔萃的那种,也正是一个月前,他和w市某高中的教师合同才到期,不甘心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的王某人辞了职,拿着任教以来攒下来的六万存款,加入了逃避式考研考公的行列。墙上还有王某人任教时的工资单,但工资单显示工资也不过四万多,这老头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存款六万的呢?
但是无论如何,王某人是不会答应这老头住这里的,横财多伴横祸,贪心总会出事。别的不说,这老头自己也承认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怕又是麻烦。
念及于此,王一师正色道,“大爷如果想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举手欢迎;如果饿了想吃点什么,我那里还有些没吃完的土豆,我再去买点好酒好菜,咱们再吃点喝点。但是留宿这种事,我这里不是宾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寝?再说了,您老人家手握那么多钱,什么房子找不到,没必要非要跟我挤这个破地方啊。”
“小兄弟是怕我这身老骨头死在这里给你惹来麻烦吧。”老头抖了抖山羊胡,算是一语切中了王一师的担忧,谁也没杀人许可证啊,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谁敢往自己身上揽?“我嘛,一来是怀念下当年到处息身的日子,二来熟悉一下最后一站,这三来嘛,我手头还有点余钱,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反而徒然让我遭了不少白眼,我准备给你个赚钱的机会,风险和机遇并存嘛。”
王一师沉默了,并没有说什么,他并不缺钱,虽然省钱接近自虐,但是六万存款的确给了他不少面对诱惑保持镇静的底气,他不由地对自己存款的行为感到了庆幸。
看王一师没有搭话,老头也是无奈地笑了笑,“罢了,既然王老弟不肯收留,那么卖我一根绳子可好?”
[莫不是这老头要上吊自杀?老哥,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害我来着。]王一师摇头苦笑,“我这怕也没有您需要的绳子。”
“老弟,做人不能太不近人情了!这瞎灯黑火的,也没个店铺,你且卖我一根绳子,我好过个安生夜。”老头顿了顿,看王一师还想说什么,又道,“杂物间就有一根十来米长的麻绳,够用了。”
“有麻绳吗?”王一师虽然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但是杂物间是房东放置的一些闲置家什,王某人也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只知道是一些不值钱的杂物罢了。
在老头的带领下,王一师还真从杂物间找出一根粗麻绳。老头大喜,连称是睡觉的好材料,然后不管不顾地丢下一张百元大钞,美滋滋地抱着绳子出了院门。
王一师冷眼旁观,甚至连那个绳子都没碰一下,如果这老头真打算用这条绳子自杀,王某人绝对不会在绳子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看老头把钱丢来,王一师心里过意不去,哪里会收他这个钱,紧走两步,把钱又放回了即将出门的老头怀里。
目送他离开之后,王一师销了门,越想越觉得是有人找这老头来拿自己开涮,还用麻绳睡觉,忽悠谁呢?武侠小说看多了吧?!王某人一想这老头像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一样睡在绳子上,就觉得一阵恶寒。
那么会是谁给自己开这么一个恶作剧?自己大学时的同学多半都离开了w市,剩下的也没熟悉到会开这种玩笑的地步。自己教书的时候是教思想品德,并没有什么管理责任,属于货真价实的叫兽一枚,两年来也没和学生有过太大冲突。思来想去,王某人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房东觉得房价低了,所以想出这么个点子,让他家的老爷子来吓唬自己,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杂物间有麻绳呢?
王某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打电话给房东时,对方却一问三不知,老实本分的房东还以为是房子的水电出了什么问题,急着要给王某人来修。
最后弄清楚情况的房东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家的老爷子从来没来过w市,而且人也早已仙去,害的王某人连连道歉不提。
做了一个小时的徒手操,王某人看着自己肚皮上微微激起的肥肉圈苦笑不已。教师的确是相对清闲地工作,以至于王某人做了两年的教师,反而没什么动力锻炼身体了,这肚子上也就放了肉,想想当年在学校跑马拉松的时候,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几十组简单地动作过了一遍,微微出了些汗的王某人压了压腿,冲了下凉,将手机充上电,乖乖地躺在床上,享受些睡前的安宁。
无所事事的日子是没办法安心入眠的,每一天的日子都好像在飞速地浪费,虽然今天下午出门前,他也心不在焉地刷了两套题。盯着卧室的日光灯,微量运动后的少许疲惫将王某人从自责与焦虑中拯救了出来,提携至平静的梦乡。
“好好睡吧,也许是最后一次享受这种平静的日子了。”在柔和的灯光下,王某人双眼微动,像梦呓般的自语了一句,然后翻了个身,吧唧了下嘴,抱住夏凉被,彻底睡着了。
翌日清晨,心里有事的王一师匆匆地洗了一把脸,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出了门。将一个老人家半夜赶出去这事做得不地道,但是为了避免麻烦又不得不如此,只希望这位老人家没出什么事,也算是安心一些。所谓的凡夫俗子,大致都是如此,既没有承担责任的担当,也没有犯下罪恶的勇气。
很快,王一师就在路边的行道树上发现了那根绳子,像晾衣绳那样横栓着,只不过没在绳上看到老人而已。
绳子打结的手法很老到,一端是越拽越紧的活扣,一段是打了四扣的水手结,看起来那个老人家打绳结还是比较有条不紊的。但是王某人并没有发现在法桐树干上发现有破损的痕迹,这种树木外皮极易脱落,内层的光滑树皮只要稍微一受力,就会产生明显的痕迹,看来那个老头并没有在这里过夜。
夏天的蚊子这么多,想来打完绳结,被蚊虫侵扰的不胜其烦,就放弃了睡绳子吧。王一师叹了口气,人总觉得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强到改变世界,却总会轻易被一些突发状况改变。
把绳子收了回去,王一师心思重重地回到家门口,却在开门的时候,发现大门内有一张百元大钞,应该就是那名老头留下的,王一师苦笑了一声,自己还真是经不得事,竟然慌张到出门时都没看见这张钞票。摇了摇头,王一师挥了挥手里的绳子,捡起了地上的钱。
自己以近乎自虐的方式节省这些小纸片,真的能换来经济独立,生活自由吗?所谓的存款,真的能提高日后的抗风险能力吗?在这空荡无人的郊区,这些小纸片甚至连个容身之处都换不来呢,王一师突然对自己的世界观有点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