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滁坐在自己屋,不知第多少次擦拭了一遍珍藏的茶具。
叩叩——
游滁的第一反应是:半个时辰了,总算出来了。
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挪揄,他扬声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门外赫然站着威名在外的尊者徒弟,和他万分珍视的不知名少年。
折腾了快有一个时辰,姜照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腰部以下都是软的,声音也哑了,舌头跟打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
好在一番忙活之后,姜照似乎脱敏了般,再触碰宿主时都不会出现那种奇异的灼热感,更不再有神志不清。
现下他总算恢复了清醒,好不容易慢腾腾地挪出门,走路都要牵着宿主借力。
此刻站在门外,察觉到游滁不明的打量,姜照莫名有些羞愧,没敢直视。
这是救了他命的长老,却硬生生让人家等了半个时辰,耽搁了这么久,换谁都不好意思。
一旁应璋因为牵着他腾不出手,但还是守了礼数欠身行礼:“见过游滁长老,是晚辈来迟了,请长老莫怪。”
游滁坐在屋内,笑吟吟地看了姜照好几眼,复又把目光移到看起来心情就很好的应璋身上。
他弯着眼对门外殷切招手,说:“不妨事,不必多礼,快进来坐。”
“谢过长老。”应璋说。
而后正欲拉着姜照坐到游滁对面时,却被游滁制止:“诶诶诶!等等!”
姜照愣愣地立在原地,便见游滁猝然从木凳上起身,像阵风般自他们身侧掠过,匆匆忙忙地在屋内各个角落不知翻找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游滁从一个旮旯角落里翻出一块古旧的蒲团,亲自将它放到姜照要坐的那张木凳上。
游滁看向姜照,热切道:“虽然有点破旧,但你应该不介意吧?我这儿实在是找不出第二块软的垫子了……”
姜照没错过游滁眼里一闪而过的遗憾。
“……”姜照满头雾水,却仍礼貌回:“不、不介意,多谢长老关心……”
应璋轻咳一声,说:“长老费心了,但其实不必如此麻烦。”
游滁满脸不赞同,说:“诶,你这孩子,怎么叫麻烦呢?我还要说你自个儿还不够上心呢!”
应璋:“……”
姜照:“?”
应璋神情古怪,却没有当面反驳,说:“……是,多谢长老教诲。”
姜照左看右看,一脸懵然,只觉气氛奇怪。
怎么感觉他作为当事人,却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游滁笑意更盛,继而赶忙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则去一旁沏茶,“好孩子,快坐快坐。”
等二人坐定,游滁各倒了一盏茶,和颜悦色地说:“尝尝这茶,我依稀记得还是一百年前尊者赠我的。”
迎着期盼的目光,姜照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甘冽清甜的茶水,一阵醇香随之漫进唇齿。
伤势痊愈了,数据补全了,周围是安全的,可以让姜照惬意地饮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进行。
假如片刻后,游滁没有问出那句话——
“神交之后,感觉如何啊?”
死寂。
窒息的死寂。
姜照嘴巴动了动,茫然地放下茶杯,抬头和游滁对视,满脸都是天真的“你在说什么啊”。
游滁和他大眼瞪小眼。
遂姜照扭头看向应璋。
只见他家宿主端着茶的手竟凝滞在半空中,茶杯递在嘴边,还未来得及饮下。
姜照纳闷转回视线,好奇问:“什么是神交啊?”
游滁扑通坐回原位,震惊道:“你们之前七天不都在神交么?”
“长老……”应璋适时开口阻止。
姜照疑惑地“啊”一声,没理会一边的应璋,说:“我不是睡了七天吗?”
游滁更惊讶了,嘴唇飞快张合:“你管这叫睡七天?那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啊?单纯睡觉吗?”
“游滁长老……”应璋重重放下茶杯,额角隐隐露出青筋。
“刚才没在睡觉啊。”姜照困惑道,“我不舒服,所以我家主子在帮我……”
应璋神色阴晴不定,恨不能施个封口噤术,但这是大不敬,只能艰难劝阻:“游滁长老,请不要——”
“主子?!”游滁没搭理他,脑子里自动抓住关键词,一脸“你们年轻人玩的这么花吗”,脱口而出:“你们居然是主仆而不是道侣?!”
他话音一落,便触发了姜照的关键词。
“道侣——?!”姜照心下一跳,双眼瞪大如铜铃,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语气既诧异又仓皇,脸色堪称五彩缤纷,“神交和道侣有什么关系?”
游滁:“……”
应璋扶额不语。
姜照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再度产生了偏差。
脑袋里像有千万根理不清的线纷乱交杂,良久之后,他才终于将前后的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真相大白,所以,这七天,他和宿主,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不止这七天。
就在方才——!!
他的表情从不安挣扎成顿悟,又从恍然大悟过渡到面如死灰,最后统统化作窘迫和羞恼。
这一刻姜照忍不住扭头瞪了沉默的应璋一眼,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甫一看见对面坐着的游滁,又全部憋了回去。
游滁干笑两声,用手扇了扇空气,试图扇走这尴尬的气氛,斟酌着说:“那什么,这其实是以魂补魂的一种方法……嗯……就是能帮你补全你的魂魄。我的意思就是,咱师侄真是一心为你……”
姜照攥紧拳,深呼吸几下,从牙关里挤出字来:“……但我们压根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宿主是道侣啊!!
眼见事情的走向马上不可控,应璋立时开口打断道:“多谢游滁长老救命之恩,这七日来多有烦扰,我们便不叨扰长老了。”
虽然这个话题转移得很生硬,但他们毕竟是来表达感谢的,姜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气鼓鼓地合上嘴不再言语。
正在这时,应璋手中凭空化出一株花蕊呈月牙状的灵植,置于桌上往前轻轻一推。
他道:“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游滁在看到这株灵植的时候,登时把什么道侣神交抛诸脑后,脸色微变,眼睛都看直了,说:“这可是……月砚草?!”
“正是。”应璋不冷不淡地答,“烦请长老收下。”
于是姜照便看见游滁左挠挠头右挠挠脸,强捺镇定片刻,最后硬是没绷住,笑开了花,珍而重之地揽过月砚草。
“哎呀,这都是医修该做的,你这孩子,送这么大的礼做什么!”游滁啧啧啧地叹了几声,视线根本没从月砚草上离开过,甚至对其上下其手,这边捏捏叶子那边捏捏花瓣。
他兴奋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眼角冒出丝丝皱纹,止不住笑意,抬头对应璋说:“瞧我乐的,都忘了正事儿了。”
应璋缓缓道:“请长老吩咐。”
“不是什么吩咐。”游滁摆了摆手,“尊者前两日还问我你去哪儿了,怎么上你那儿也找不着人,我跟他说你在我这和你道侣……”
姜照浑身一僵,脸都白了,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游滁。
什么??你还把这话传给他宿主的师尊了!
游滁咽下原本的话,脸上的笑险些没挂住,赶紧把话锋一转,续道:“我跟他说,你在我这助人为乐,呵呵……”
应璋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顿了几秒钟。
姜照的目光如芒在背。
“……师尊找我可是有要事么?”他思索一瞬,还是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不清楚。”游滁摇摇头,“只说过几日再去你那儿寻你,你们要是休整好了,便赶快回去吧,免得尊者特意跑我这儿来逮人了。”
应璋正要答是,未料身后再度响起敲门声。
姜照本还沉浸在羞愤中不可自拔,遽然被这声音一扰,登时惊得觅声望去。
只见一名容颜姣好的女子站在门外,红裙鲜艳张扬,眉心有一道浅浅的沟壑,一头繁复珠翠艳丽夺目。
她还未收回手,姜照侧后方游滁便马上喜不自胜地开口:“乖徒儿!”
紧接着游滁风风火火的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那红裙女子走去。
姜照眼尖地看见那红裙女子手中还捧着一个小木盒。
“师尊。”只听红裙女子冷声说,“弟子来给师尊送这月炼成的丹药。”
她双手递上那木盒,一言一行间皆是挑不出错误的恭敬。
游滁伸手接过,说:“好徒儿,怎么还自己亲自来跑一趟?为师说了很多次,交给你的仆从便好,我又不是不认得她们。”
红裙女子低头道:“这是师尊吩咐的课业,弟子怎敢假手于人。”
那厢师徒和乐融融地交谈,这厢姜照懒懒托腮看得正起劲,下一刻便猝然感觉到置于膝上的另一只手冷不丁地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垂目定睛一看,只见应璋曲起食指推了推他的手,见他看过来甚至没有收回,再度推了一下。
姜照:……
他本来心里就憋着话儿没跟应璋说,结果这人还来惹他,登时火冒三丈,压低声音道:“你干嘛碰我!”
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外人,应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话的声线闷闷的,“……你生气了么?”
姜照一把将手缩上胸前,瘪嘴小声道:“显而易见。”
但他人坐在应璋身前,周身都被那股好闻的沉香笼罩,哪怕缩回手,都有一种被自家宿主抱着的感觉。
真是插翅难逃。
这么一想,姜照更郁闷了。
他看见应璋抿紧唇瓣,而后默默收回手,沉思半晌,似乎是怎么也想不出来让他高兴的法子。
姜照怕自家宿主又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立马恶狠狠地低声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解释的!”
“……”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剑修罕见地低眉顺眼,说:“不解释。”
姜照哼哼两声还未呼出两口恶气,便闻应璋又道:“消消气,你的身体最重要,别把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气坏了,成不成?”
他侧眸望去,眼底便撞入应璋放软的眉目。
应璋垂下眼睫,并未直视他,只真心实意地低声安抚,“都是我的错,你想什么时候听都成,不想听也成,别生气……”
这一刻姜照所有的情绪都哽在喉咙里。
他几乎清晰地听见了血液流淌的声音。
明明此刻应璋没有触碰他,但他莫名地又从四肢百骸里感觉到那阵奇怪的热浪。
它就像一种无法被欺骗的知觉,已经刻进了灵魂深处,遍布每一寸骨缝。
这一刻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的宿主……好像真的很在意我的感受。
他定定的看了应璋好几秒,直到应璋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他才若无其事地偏过头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什么般嘟哝说:“……那我不生气就是了。”
他声音太小,应璋一时没听清楚,蹙眉问:“你说什么?”
姜照抠了抠指甲,正一鼓作气地想再开口时,那边游滁的呼唤已经挤进二人之间古怪粘腻的氛围。
“孩子们!”只见游滁满面带笑迈步走来,红裙女子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随步入屋内。
“给你们介绍一下。”游滁说话的时候,面上是藏不住的骄傲神情,“这是我的徒弟,崔灵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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