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鹰仙府的藏经阁有着修界闻名的盛誉。
古朴恢弘的亭台楼阁修筑在天命峰山脚处,井然有序,占地广阔。磅礴大气的飞檐青瓦隐没在寂静山林中,沉默地看遍日升月落。
只是仙府弟子若要上藏经阁,为起到锻炼心性的作用,需先行九百九十九步台阶。
为防有人用灵力夹带私货,此处设有阵修大家精心炮制的阵法,寻常弟子只能乖乖地走上这九百九十九步。
此外,藏经阁布有严密周全的巡防,以天权堂弟子为主,辅以其余峰来赚外快的弟子。
夜半,数名身穿轻甲的天权堂弟子正背着长剑四处巡逻。
鸦雀无声的环境中,突然远处石阶下传来轻微交杂的脚步声,有人拾级而上,间或伴随着微弱的交谈声。
“当真不用我背?”来人低声问。
“不用、不用!”回话的人气喘吁吁地恼怒说,“就快到了,背什么背,我自己能行!”
弟子们闻声身形纷纷一顿,下意识地停住。
紧接着其中一人不知做了什么,另一人过了会儿倒吸口凉气,压抑地说:“不用你牵!”
但哪怕他极力压低了声音都是徒劳的,因为修士耳聪目明,哪怕他们此刻离石阶有些远,这点距离也不会听不见。
“发生何事?”
突然,弟子们身后,有人沉声走近。
一干人登时浑身一僵,而后迅速排成两列,为身后人让出一条道来,诚惶诚恐地合声说:“闻小堂主!”
闻炳“嗯”一声,神色不明地再次重复:“为何停下巡逻?”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弟子们却无须再回复他了。
因为石阶下的声音越来越接近。
“松手!”有人急声说。
闻炳却听出来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记不起在哪儿听过。
他皱眉,突然加持灵力朗声喝:“何人在此喧哗?!”
正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喝问的人已经走完了这陡峭的九百九十九步台阶,逐渐显露出身形。
看清面容后,闻炳额头青筋直跳。
闻炳死死地盯着来人相握的手,目光如毒蛇般在二人身上梭巡片刻。
少顷他才将心中的狂躁平复,站在原地微微欠身行礼。
近乎咬牙切齿:“小师叔。”
两列弟子面面相觑一瞬,同样躬身合声道:“小师叔。”
他们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落在来人亲密的姿态上。
姜照甫一站定便察觉到这些隐晦的视线,只得透红着脸拼命地挠着自家宿主的掌心,挣扎了几秒才被大发慈悲地放开。
尽管一众人屏声静气态度恭敬,但应璋抬步便径直往前走,竟是连个眼神都没给,目不斜视地领着姜照绕过两列弟子。
姜照低着头缀在应璋身后,他现下压根不想走在宿主身边,特意放慢一步。
然而他们还未走远,身后闻炳突然毫无预兆地发难:“小师叔未免也太不把我天权堂放在眼里了吧?”
应璋步伐一顿。
姜照被迫跟着停下。
紧接着应璋微微侧身,向之投去不含情绪的一瞥。
姜照也报以好奇的目光。
然后他惊异地发现闻炳的断臂竟然好全了,掩在衣物之下,与常人并无差别。
莫非宿主后来又放了他一马?姜照迟疑地腹诽。
而那厢闻炳收回行礼的手,幽幽微笑道:“小师叔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想这么直接进藏经阁么?”
姜照悄咪咪地抬眸,便见自家宿主慢慢地扫了闻炳一眼。
数息后应璋才冷冷启唇:“今日是你当值?”
给人一种后知后觉这有个大活人的感觉。
“……”闻炳自然也发觉自己方才被彻头彻尾无视了,他面色微微铁青着说,“是,怎么?”
转瞬间姜照眼睁睁看见一枚木牌在空中被随意一抛,直接摔在地上,不偏不倚地落在闻炳跟前。
姜照偷偷抬手遮住震惊脸:我去,这么帅?
应璋如他所愿,不冷不淡地道了声:“有劳。”
果然闻炳不出所料地再也维持不了虚假的平静,他面色巨变,狠狠吐出一口恶气,说:“你!”
两列弟子战战兢兢。
而应璋视若无睹,扭头欲走。
姜照正亦步亦趋地跟上,而闻炳受了这股气,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小师叔且慢。”
姜照心里翻了个白眼,驻足回头。
他停了下来,应璋也收住了脚步。
只见闻炳手中捻着那枚木牌,阴恻恻地审视着姜照,片刻后才扯起笑说:“这枚木牌,只刻了小师叔一人的身份信息,却显然不包含您身边这位……他恐怕无权进入藏经阁吧?”
寒风拂来,现场一静。
这一刻姜照面上没有什么异样,识海里却狂戳应璋:“宿主!说好的让我来这找炼丹秘籍呢!!我要进不去我怎么找!”
本来他没打算跟着来,并恨不能与自家宿主保持合适距离,但应璋以秘籍为饵引诱了他老半天,并说什么秘籍还是得亲自挑才成,然后硬是如愿以偿地把他揣自己身边。
结果来这儿先爬了九百九十九步,现下还要被禁止入门!
姜照强捺镇定,避开闻炳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应璋身边凑,而后仰脸看向应璋。
他仍旧潜意识觉得天大的事儿应璋都有办法解决。
但应璋面对外人时,脸上向来鲜少流露出情绪。
没人能从他的表情中揣测出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应璋漠然地与闻炳对视一瞬,继而淡淡开口问:“你唤我什么?”
“?”诧异从闻炳面上掠过,一瞬间他摸不着头脑,那股火气随之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下意识地说:“小师叔。”
“嗯。”
于是姜照听见自家宿主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空气诡异地窒息数秒。
身后弟子中有人极力掩饰激动,轻咳一声打破了僵持。
姜照瞬间回过神来——
是啊,尊称应璋小师叔不是开玩笑的。
他不仅是小师叔,辈分还大得能和一些长老平起平坐。
修界第一人的弟子,放七大世家里都是人人尊敬的座上宾。
何况是建在天命峰山脚下的藏经阁。
人家念及自己的弟子身份,按规章制度进藏经阁已经给你面子了,多带一个人本不妨事,你却偏偏不识趣,非得给人不痛快。
闻炳此时也回过味来,脸上顿时陷入可怕的扭曲中。
他阴暗锐利的目光遍及周围的弟子,而后才稍稍满意地收获一众噤声。
闻炳不知做了什么心理建设,深吸了口气才从牙关中挤出字来:“小师叔是第一天入我仙府不成?”
“天权堂秉公执法,素来公正。”他眉眼阴鸷,语气不善,“除非今日小师叔能为你身边这人找来第二枚铭牌,否则他决不能进藏经阁。”
“……”姜照闻言眼角一搐。
他联想到那日闻炳在祭延上的所作所为。
怎么这话他就这么不信呢。
眼见气氛陷入胶着,谁也不肯偏让一步时。
“等等。”
背后一道温润如玉的清冽声音传至姜照耳际。
分明是好听的、柔和的音调语气,但姜照却在那一刻心生恶寒,从头到脚涌出鸡皮疙瘩。
他一时僵着身体没敢回头。
与他的反应相反,觅声望去的一众人却难掩兴奋之情,小声地交头接耳:
“流玠师兄今日居然在藏经阁?”
“他那么勤奋,应该在我们轮班之前就来了吧?”
“我说怎么小堂主今日非得来……”
玉流玠。
仙府中芳名遐迩的天枢弟子,玉家中人,品行无可挑剔、天赋出类拔萃的器修。
姜照本不该认识这个人。
但他此刻却莫名地从心底里涌出畏惧。
明明这是个……声名在外的修士。
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极轻微地发抖。
但应璋心有所感,立即抓住他掩在衣袖下战栗的手,皱眉低声问:“怎么回事?”
姜照哑然张大了嘴,却只觉喉间一阵哽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玉流玠已经迈步走入众人的视野中,朝闻炳递出一块精致的木牌,温声说:“正巧我也该走了,我的这块便先借给小师叔吧。”
在场诸人怎么会看不出玉流玠是想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姜照的视线越过应璋,冷不丁地与玉流玠试探投来的目光撞上。
……更不舒服了。
这是姜照此刻唯一的念头。
此时闻炳脸色不佳地看着玉流玠的木牌,脱口而出:“不可!”
接着他扬声说:“你的铭牌乃是净阳长老亲赐,怎可随随便便借给旁人?”
玉流玠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倘若这枚铭牌能帮到旁人,想必长老也会理解我的。更何况,我不也曾把它借给你么?”
“这怎么能一样!”闻炳牙关一咬,旋即眼睛阴冷地望向应璋的方向。
被众人敬畏的小师叔却侧过身,宽阔挺拔的身形挡住了与他同行的少年,正俯身低声在那少年耳边问什么,并未把注意落到他们身上。
“你在冒虚汗。”应璋紧皱着眉,抬起手背给姜照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到底怎么回事?”
“我……”姜照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十分站不稳,身上竟奇异地有些发热的症状,“我犯恶心……”
应璋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姜照的,自然也察觉到姜照身上不正常的体温。
他沉吟数秒,问:“是这具身体要修补了?”
姜照捂住口鼻摇头:“不是。”
见他眉眼恹恹的,应璋脸色逐渐凝重,思索半晌突然拉过他手作势一扯:“此处不便检查,我们先回去。”
姜照也想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还未动身,不远处闻炳他们已经争执完了。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闻炳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气冲冲地领着一众人离开。
姜照示意应璋往后看:“宿主……玉流玠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始走剧情啦!(盖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