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还算凉爽，两人一早来都换上了戏服，因为是反串的缘故，邢薇薇穿的是笔挺的男装，而聂淼则得穿上繁复的公主裙。

这对于聂淼来说不算什么，他曾经还演过有性别认知障碍的少年，穿着女装演了大半部的戏，那部电影得了那年的金杨梅奖。

对于他来说，演戏是体验他人的人生，每一幕的剧情不管多么离谱，对于他来说，都是合理的。

甚至，他有时候会期待自己接下的剧本越离谱越好，这样他就能够在拍戏的时候跳出更多的条条框框，跳出“聂淼”的世界，去体验他不能拥有的光怪陆离的经历。

在那些不属于他的光影中，他能够获得难得的自由和喘息。

聂淼换好了衣服打开了更衣室的门，发现对面的邢薇薇也刚好弄完妆造，两人四目相对。

本来男女反串就带有天然的喜剧效果，但是这样的情况在聂淼和邢薇薇身上并不存在。

邢薇薇身材高挑，略有些松垮的男式戏服恰当好处地掩盖了她曼妙的曲线，让她有一种少年的英气。

而聂淼套上那身华丽的衣服，加上他单薄瘦削的脸，颇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虽然之前两人不对付，但是邢薇薇其实看过不少聂淼的电影，其中有一部是聂淼演的有身份认同障碍的少年，一路上追寻自我、与家庭和解的故事。

电影里聂淼留着长发，纤细单薄的身体罩在一身华丽的公主裙中，有一种绝望而错位的气息。

和现在的他有点相似，但是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聂淼本来没觉得这一身有什么，但是邢薇薇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他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方才收敛了视线。

她这样直白地看着自己，不怕别人发现吗？

真可怕。

聂淼想。

聂淼没有说话，邢薇薇先露出一个笑，打破了沉默：

“淼哥，你穿这一身也很好看。”

聂淼撇开脸，强迫自己看起来刚正不阿，声音也必须听起来毫无旖旎之意：

“走吧，楚风在等我们。”

说罢转头离开，邢薇薇跟在后面，声音传来：

“淼哥，你这裙子好长，我帮你提吧。”

说罢，聂淼感觉自己的裙摆被提了起来，他想回头拒绝，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太过激，怕邢薇薇又想入非非，而且路途也不长，几步就到了，现在拒绝反而显得更加矫情。

他就这样任由邢薇薇帮他提着裙摆，两人像“公主”和“骑士”，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拍摄地。

灯光架起，两人站上了舞台，和之前简单的对台词不同，这算是正式演出的排练，因为演出的是爱情剧，所以不可避免地有肢体接触。

而也是因为这次排练，让林止心更加在意尧染。

他天生对于其他人的情绪就不是很敏感，但是对于尧染，他单纯地想亲近。

她就像一株自由生长的俏丽野花，不但自己茁壮成长，还能把带着阳光的香味播洒到周围人身上。

林止心长得虽然好看，但是性子实在太过阴郁木讷，而且在他以前读的贵族学校里，周围几乎都是和他一样的骄矜富人子弟。

那些人不会放下面子和身段去打破他面上的坚冰，他的脸和家世只能简单地确保他不会被霸凌，仅此而已。

因此，他孤独地长到了十八岁，他以为人生就是如此。

直到他遇到了尧染。

两人站在台上念着台词，林止心天生骨子里带着的冷淡反而恰好符合他的角色，一个矜持的贵族小姐，而尧染则是热情的罗密欧。

林止心站上搭建的窗台，独自念白道：

“如果罗密欧真的爱我，我就放弃开普莱特的姓氏，或者他放弃蒙太古的姓氏，这样我们两个就能在一起了。”

他穿着女装、认真地念着这有些羞耻少女的台词，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不过是在做一道有些费解的数学题。

忽然，尧染从窗台的花丛中窜了出来，朝林止心道：

“好的，朱丽叶，就依你的意思。”

她窜出来的动作太突然，本意是想吓林止心一跳，但是林止心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只是面无表情地道：

“罗密欧，你是从哪里来的。”

尧染有些不高兴，她朝林止心道：

“不对，林止心，你太平淡了，你应该显得更惊讶一点儿。”

林止心道：

“我尽力。”

两人又来了一次，可是林止心依旧平静如水。

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冷淡温吞的性子。

尧染叹了口气，悄悄登上了窗台，在林止心念完那句台词之后，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这次林止心有了反应，他“啊”了一声，脚下一滑，直直地朝台下栽倒下去。

尧染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可是台子太小，她被林止心一齐带了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幸好台下都是花草树木的道具，两人摔下毫发无损。

林止心感觉自己被一团破布纸花包围，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在他胸腔里徘徊，他惊魂未定地想站起来，却感觉自己手中还有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像触电一般放开，忽然感觉自己旁边的花草在抖动，他撑起上半身，发现尧染躺在一团五颜六色的花中，笑得浑身颤抖。

尧染眼角带着眼泪，但是脸上却是笑：

“林止心，我刚刚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哈哈哈！太好玩儿了！”

林止心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直到周围的人一窝蜂围了上来，他才如梦初醒。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儿。

“等一下。”

聂淼抬手，朝所有人道。

“这一幕不行。”

他别开脸，指着邢薇薇：

“她衣服破了，你们赶快处理一下。”

众人朝邢薇薇看去，打量了好半天，才在她大腿处发现一个裂口。

那裂口只有半根手指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服装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指着那里问道：

“淼哥，你说的......是这里吗？”

邢薇薇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现那是刚刚摔下去裂开的口子，道：

“这么小一个口子，应该拍不到吧？”

“万一入境了呢？后面还有很多画面，赶快起来弄好。”

聂淼背着邢薇薇站起来，冷硬道。

刚刚他撑起身，就看到邢薇薇躺在花丛中，美丽的少女穿着戏服，领口最上面三颗扣子解开，露出单薄的锁骨，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扑在花上，笑得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看起来生动极了。

聂淼那一刻有些晃神。

邢薇薇此刻是在演戏，还是在勾引他？

或者两者皆而有之？

那些配角怎么还不围上来？

他缓缓移开自己的视线，落到她腿上那一片白。

他视线顿了顿，又飞速地移开，连忙举起手让服装师过来看看。

众人围着邢薇薇处理了好一会儿，确保了她造型无误之后，才又散开。

因为刚刚两人摔落的戏份并没有拍到她的腿，因此直接继续了下一场。

聂淼和邢薇薇站在舞台正中央，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只要你爱我，被他们发现也无所谓。”

邢薇薇嘴里念着台词，面色严肃，眼睛则是柔和的，看着聂淼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爱意。

排除掉其他，聂淼不得不承认，邢薇薇确实是个有天分的演员，她的表演虽然不能称得上是完美无缺，但是却自带一股灵气。

“我宁可命丧于他们的仇恨之下，也不愿因无法得到你的爱而苟延残喘。”

邢薇薇说完这句话，忽然去够聂淼的手。

少女纤细的手冷不丁地触碰到自己，吓了聂淼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抓到胸前，一双眼带着笑意看着他。

聂淼震惊了，剧本里明明没有这一段啊？

她居然敢这样正大光明地调戏自己，他要报警了！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楚风他们，发现在场的人居然都没有任何反应。

光天化日的，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条结束，聂淼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邢薇薇见状，好脾气地道：

“淼哥，不好意思把你吓到了，但是这不是我的主意，你别误会啊。”

聂淼回头，发现楚风正朝自己这边来，边走边道：

“是我和森叶叫她这样的，我昨天把你们两的对手戏给他看了，作为编剧，他也和我想的一样，聂淼，你的演技虽然完美，但是缺乏感情，我们想要给你一些超出剧本之外的东西，好激发你的情感，没有提前告诉你实在抱歉。”

他观察了下聂淼的脸色，发现并不算很难看，因此继续道：

“你刚刚的反应就很好，很真实，林止心第一次被尧染牵手就应该是这个反应。”

聂淼点了点头，楚风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发火，更何况只是牵手而已，在戏里面很正常，后面他和薇薇还有更亲密的戏份呢。

因此，他淡漠地点了点头，又一言不发地去休息区喝水了。

邢薇薇看了聂淼一眼，又看了楚风一眼，觉得实在奇怪。

刚刚聂淼被她突然牵手的反应活脱脱一个被非礼的小媳妇，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

但是后面的剧本，接吻、拥抱，哪一点不比这个过分？

但是聂淼的反应又不像是演出来的。

不愧是影帝，突如其来的反应都这么地符合导演要求。

楚风走了过来，拍了拍邢薇薇的肩膀，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薇薇，你做的很好，尧染就是这样的，你保持这个状态继续下去。”

邢薇薇点了点头。

楚风转头又朝聂淼道：

“聂淼，你刚刚的反应才是你最真实最入戏的反应，你的表演很完美，放在别人的戏里足够了，但是在我这里不够，我希望能够呈现最生动的东西。”

他又顿了顿，道：

“你和薇薇之间还是太生疏了，私底下你们也多接触接触，培养一些细节上的默契，这样演起来才更流畅。”

聂淼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这样的评价不是很满意，但是他还是没说什么。

邢薇薇站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被凝视的感觉，她转头，看到摄像机旁站着一个人，是个生面孔。

经历过上次的开机事件，邢薇薇对全组的人都很熟悉了，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实在显眼。

她转头问楚风道：

“楚导，我们组新来了一个摄像吗？”

楚风看了一眼那边，道：

“哦，小张生病了，这是来顶替他的小于。”

那名叫小于的年轻人见邢薇薇望向自己，朝她一笑，露出一口斑黄的牙齿。

邢薇薇也报以礼貌地一笑。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她抽到的那张卡，卡面上名叫向轩宇的男主低头微笑地凝视着女主。

她朝楚风道：

“楚导，我们剧组拍摄的时候，是禁止带手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