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山庄在如今的珩州襄明山下。
圣元末年,初代湛卢山庄庄主磊行剑客战乱时建此剑庄,立志以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意欲终结战乱,至今已有二百七十五年。
祝云在赶往湛卢山庄的路上听到很多有关定西王世子的传闻。
传说当年苏王爷于睡梦中见到一柄悬于九天之上的神剑,五彩神光护卫左右,云霞环绕,剑光阵阵,神剑正欲斩破苍穹,劈开天地,却遭无情雷劫阻止,断成两半。
之后一截断剑跌入凡间,发出婴儿啼哭之声,他刚醒来,王妃就生了。
出生后,世子苏望卿果然天赋卓绝,所有剑招一看就会。
他三岁习武,四岁便可用短剑击退一个强壮的成年护卫,十岁已将王爷为他找来的绝世剑法使得炉火纯青,天生一颗剑心。
“七窍玲珑通透剑心,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不知道这位剑客的真实剑术究竟如何,有多少是人们为了追捧定西王爷而吹出来的水分,又有多少是他的真实实力。
[玄机]:剑术比试!剑术比试!剑术比试!
[祝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尽管是一段文字,但脑子里已经开始回放剑客毫无波动又热情洋溢的声音,某个亲自把事情说给[玄机]听的人后悔了。
[祝云]:真的没有视频功能,要不我描述给你听?
[玄机]:但是“陪我喝一杯”说你能让他短暂地出去,我也想要这个功能。
[玄机]:拜托了,群主大人!
那能一样吗?千里光能出来依靠的是凝结了他无数悔恨和牵挂的恩师之墓,没有强烈的情感介质,就算祝云一刻不停地运转《无极真经》,也很难将阴魂偷渡出来,她之后和[陪我喝一杯]试验过。
去哪里给玄机找这种东西?
[玄机]:那好办,我的剑就是我的全部。
【玄机提交了与群主祝云的交易。】
“任务:让久居地狱的阴魂玄机见证一场盛大的剑术大比。
“奖励:纯钧剑的暂时使用权——已预支,以及极品剑法《诛邪虚真剑》一本。”
黑银配色的剑沉沉地落到手里,上次没细看,这次才发现剑鞘上面刻着一只仿佛要冲出来的虎兽麒麟身的异兽,祝云猜,这可能是传说中的神兽谛听。
银光闪闪的,真漂亮真威风,有种想把它拔出来耍耍的冲动,一定很酷。
[玄机]不知道她在觊觎自己一生的伴侣,认真道:“群主,宝剑已至,请为之一试。”
“好好好。”看在帅气宝剑的份上,某人忙不迭地点头。
结果很顺利,[玄机]不说假话。
正好易容大礼包也到了,身体上的异样可以用易容术遮掩过去,这个任务不难。
就这样一路翻山越岭,偶尔在几个镇上停留一会,买点赶路装备,祝云很快就来到珩州境内。
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
准确地说,是很能吸引祝云目光的剑客:这个人面无表情中又透露出一股呆……纯洁的气质,好像她很久没见的表姐华映仙哦。
身体非常诚实地走进了陌生的客栈,在剑客的对面坐下。
桌上摆了两个盘子,一个放着几块豌豆黄,身着蓝衣的年轻剑客正夹着其中一块送进嘴里,另一碟已经空了,根据上面的残渣判断,应该是云片糕。
“你好。”普通人是怎么搭讪的来着?第二句话该说什么?
对面的剑客有双漆黑如寒星般遥远的眼睛,平静地喝了口雪泡豆儿水,淡淡道:“你好。”
这种疏离出世的神态!祝云吃代餐的心情一下就猛烈起来了。
“你吃的东西闻起来都好甜,好吃吗?你喜欢?”
“嗯。”剑客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点头。
祝云往后坐了一点,她想说很多话。
“你知道吗?在没有见到活的剑客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都穿白衣服,出门在外只吃水煮蛋,或者自己带东西吃,这样更安全……”
少年剑客正在夹豌豆黄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似乎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想过有人可能会在食物上下毒,一时进退两难。
最终,他清澈的双眸闪过一丝挣扎,还是缓缓把香甜的豌豆黄放进了嘴里。
“……啊,这个没有毒的。”注意到他的动作,祝云连忙道,“我会医术,闻一下就知道了,这是正常的糕点。”
“谢谢。”嚼完嘴里的甜点心后,剑客道。
又、又有一点[玄机]的赤诚感,哇,某人的眼睛亮起来了。
皑皑霜雪般的少年眸光低敛,连绵长林似的睫羽微微颤动,如此专注,旁若无人,只是为了解决一盘豌豆黄。
吃完喝完,他似乎想起件事,对祝云道:“容易脏。”
“什么?”她不解。
“白衣服容易脏。”剑客慢吞吞地说,“而且我喜欢蓝色的衣裳。”
对哦,普通人是没有仆从的,衣服要自己洗,所以不耐脏的白衣服不会被剑客们纳入考虑范围内。
少年剑客的窄袖蓝衣乍一看精致,其实是被他华贵的气质衬托出来的,料子一般,也没什么花纹。
心满意足地聊完天后,祝云离开了,爱吃甜点心又喜欢蓝衣服的剑客在客栈里休整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动静。
他抬脚就想离开,但记得自己还没付钱,于是取下腰间的钱袋,叫来小二。
“结账。”
披着毛巾的小二很快走过来道:“来了,客官,一共二两银子。”
剑客掏钱的动作缓慢下来,他看着小二,平静道:
“你算多了,我看过价钱。”
见他精准掏出正确的银钱,不是个好糊弄的年轻人,小二连忙道歉。
小二一道歉,剑客想离开的脚步又停下来,礼貌地听完。
“没关系,我要走了。”
与此同时,几个神色慌张的人路过客栈,为首的一副小厮打扮,瞥见少年的背影,惊喜地冲进来道:
“世……少爷,小的终于找到您了!二公子把我们好一顿骂啊!”
少年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
风雨晦暝,雷声在头顶滚滚而行,天空闪过一丝光亮,像一把银光闪闪的剑劈下来。
明明刚刚还晴空万里,祝云叹了一声,扶稳头顶的斗笠。
不过,前面就是襄明山,总算快到湛卢山庄了。
她沿着直线抄近路走,脚下噼里啪啦的雨珠到处乱炸,耳旁风声呼呼,实在影响听觉。
穿过竹林豁然开朗,一位熟客与她不期而遇。
不大的空地上,一人持剑出招,身形如风,剑随风动,招招银光璀璨,竹浪汹涌,花叶纷飞。
忽而,那窄袖中的手腕灵活一转,剑身“咔哒”一声斜飞入鞘,碎叶尘土顷刻落地,手握剑鞘的人身形挺拔,立于竹林中,静静看着来客。
来客匆匆穿过竹林叶影,一袭浅黄衣裳,如百合垂露,凌乱的发丝衬着一张熟悉的脸。
剑客还记得她,他对祝云淡淡点头道:“你好。”
然后让开道路,准备让她过去。
“你在练剑。”祝云好奇地看着他。
下雨了还不走吗?湛卢山庄应该给来访的剑客们准备了房间,再不济,避雨的地方总是有的。
“是。”提起剑,少年眼中多了几分温度,“你认为刚刚我使出的剑招,是杀人的剑,还是救人的剑?”
祝云还记得维持自己不会武功的人设,走得和普通人一样小心翼翼,慢慢穿过竹林。
“我对剑法只是略知一二,不过杀人的剑同时也是救人的剑,生与杀只在持剑者的一念之间,我认为这并不冲突。”
她自认为这答案很普通,却见持剑公子向她垂手作揖道:“受教了。”
祝云张了张嘴,又听他说:“人心是非,我看不透,姑娘这番话是人之情理,我必定日夜参悟。”
不懂人心么……
少年剑客言行坦荡,似迎清风入怀,他站在那里,一袭蓝衣长身玉立,如拢了一汪清泉,清隽俊雅,如松如竹,又像一把名副其实的剑。
祝云情不自禁多看了他两眼,少年剑客保持这样就很好了,人心难测,参得太透不是件好事,剑会染上阴霾的。
前往湛卢山庄的路不难走,遥遥在望,大雨下的山庄安静静谧……才怪。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啊?你掉洞里了吗?”
远远地,能听到几个人在不停呼唤着什么,走近一看,六七个小厮打扮的高个男人分成两头在山上寻找着什么。
有一个眼神犀利、气质不像普通仆从的小厮朝祝云跑过来,边跑边喊:“这位姑娘,你看见我们家世……大少爷了吗?”
“你们家少爷有什么显著特征,可以跟我形容一下吗?”
小厮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想了一会,肯定道:
“他下雨不知道往家跑!”
“哦。”祝云恍然大悟,激动道,“他是不是还穿着蓝衣服,拿把剑?”
“对对对。”
她说完指了指方向,小厮高兴地往竹林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对她作揖道:“谢谢姑娘,来日定有厚礼赠上。”
呀,真有礼貌,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他们家少爷吧。
几人擦肩而过,祝云赶往山庄,小厮们往山下跑,打破了竹林的安宁。
“哎呦喂我的大少爷,你又跑!”瞅见蓝衣剑客撤退的身影,小厮拔腿就冲过来。
“生青,我不是要跑,是有心愿未了。”少年停下脚步,认真道。
生青气喘吁吁地扶着竹干,眼神却犀利起来:“世子殿下,您想要什么,王爷一定会千方百计为您找来,您究竟有什么心愿非要抛开我们不可?”
世子沉默。
“退一万步来说,您告诉小的们,我们也一定会尽心竭力帮您完成心愿。”
“真的?”少年语气里罕见出现了动摇。
生青忙不迭地点头,身后的小厮们也纷纷附和,表示:“那当然,少爷的心愿就是我们的心愿!”
满山风雨,打湿了少年浅蓝的衣裳,也打湿了他的发丝。
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了闪电的白光,剑客周身萦绕着一丝不染人间烟火的出尘感,他波澜不惊地说:“我想……
“当个野人。”
“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