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重新感应。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就像整个世界只余下他孤身一人。

不对，如果把范围扩大一些，其实也还是存在其它生命体的。

黑泽抬头仰望了一下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星空，虽然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世界可能发生了自己无法想象的变化，但比起星空，他更乐意探寻脚下这片故土。

黑泽记得当初为了远离那群呱噪又顽固不知变通的神职人员，其中包括又不仅仅有教皇、圣骑士、牧师、圣子圣女从……他特地把法师塔建在了悬崖峭壁之上，当然，黑泽也是承认当初是有些装酷的念头。

但如今，记忆中面朝死亡深海的悬崖被季风腐蚀，终于在今天不堪重负地倒塌，连带自己的法师塔一同成了碎石，而对面的死亡深海只留下一处荒原。

黑泽再一次被震惊了，就算海水挥发干了，也应该留个盆地给他吧？

他一边走出家门，一边搜寻着这个世界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迹，其中最有用的就是在地精遗迹中找到的一块尚且保存完好的智慧石板。

黑泽将其解析，物品名：毛塔娜大魔法师的记事本，材质：智慧女神雕像撬下来的石料，记录方式：无限制；内存：已用37%。

嗯，一本行走的历史书。黑泽欣然收下。

之后的几天，黑泽一心二用，一边赶路一边浏览记事本里的内容。

虽然黑泽没有听说过毛塔娜这个名字，但从记录时间来看，她应该与自己处于同一个纪元，甚至还住在他附近，不然里面怎么会有这样一句话。

——今天母亲大人很生气，说自己再去抓蝎子藏在裙摆里就把她送到黑之法师塔里面给那个阴郁的黑皮邪恶法师当扫地女仆，每天只能吃一只蟾蜍作为食物。

黑泽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听了三遍，才确定毛塔娜口中那个阴郁黑皮又邪恶的魔法师是自己。

天大的抹黑！

黑泽愤怒了！这三个形容词哪一个可以和自己搭上边！？

还有，即便是黑魔法师，他们的食物也不可能是蟾蜍那种恶心的东西！浇上奶油也不行！

事实上，由于长期不爱出门的缘故，黑泽的肤色一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透露出隐隐约约的青色，血液就在青色的血管中淙淙流淌——十分符合当时人们对亡灵法师的刻板影响。

莫非是自己在外收集建筑材料那几年被人看见了？

黑泽心里小声嘀咕，除此之外，他就不记得自己还有黑皮的时候。

算了，总而言之，毛塔娜也是一位出生在诸神黄昏纪元的魔法师，年龄可能也就比黑泽小了那么一点儿……不多，约莫就两千五百岁左右。

之后的日子里，毛塔娜很快成为了一名出色的魔法师，从魔法学徒一路成长为史诗级别的法师强者……这个时候，她已经拥有在智慧神殿里公然撬下智慧女神像的裙子作为炼金材料的实力了。

随后，她把这些年来的所有日记都记载到了这块残留着智慧女神神力的石料上，让她的记忆做到真正的永垂不朽，即便是千百年后也依旧有人会记得她。

——这个时候，她已经很老了，她的家人们，甚至她的家族也早已死去，而她也从诸神黄昏时代一直活到了黄金时代末期。

在彻底死去之前，她记录下了最后一句话。

——魔法已经落伍了，我看见新的力量诞生。

“魔法已经落伍了？”黑泽还在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行走了这么久所见到的第一个亚生命体。

一具保存完好的骷髅。

于是他发挥亡灵法师的优良传统，拥有了第一具新纪元的亡灵。

两朵幽兰的魂火在骷髅的眼眶中亮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死亡了三百年的骷髅被重新召唤回到人间。

“先生，您好。”这是骷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先生？”黑泽摇晃了一下脑袋，小声嘀咕，“果然是新时代的亡灵，称呼都和过去不一样。”

身为资深亡灵法师，黑泽一眼就能看出骷髅的死亡时间。

但比起这个，被“复活”之后就拥有自己意识的骷髅可是罕见得不得了，在他那个年代，起码得是个亡灵骑士级别的存在，最强的甚至可以成为亡灵领主。

99.9%的骷髅在被亡灵法师复活之后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复活，失去灵魂的他们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是亡灵法师手中的提线木偶。

只有经历过足够多的磨练，他们吸食所沾染到的情绪与欲望，才能重新孕育出属于自己的意志，这种在行业内被称为第二灵魂。

即便是由同一幅骨骼复活，重新拥有灵魂的亡灵也不会是生前的那个人。

除非……他们死前的情绪与意志深入骨髓。

“刻在了骨子里”这句话对于亡灵法师来说可不仅仅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一来就得到了一只充满成长潜力的亡灵，黑泽很是满意，“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从了。”

亡灵对复活自己的亡灵法师有着天然的依赖，就像活物一般充满着雏鸟情结，亡灵用默默地追随表达了对黑泽命令的认同。

一开始，亡灵就是光着骨架子跟着黑泽四处溜达。

到了第三天，黑泽从毛塔娜的笔记中听到了“裸奔”这个词语，于是给他找了一件黑色的长袍，之后，他又听见了“魔法没落，亡灵作祟”，为了不吓坏小朋友——虽然这里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但是黑泽还是贴心地给他施了一个幻想咒，让它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大叔。

第三天的下午，黑泽感应到了天空的异动，新的生命体踏上了这片土地。

黑泽牵起他唯一的财产的手，“走吧，我的仆人。”

还没等亡灵反应过来，黑泽先一步跨进漩涡里，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飞船附近。

“真的精妙的作物，”黑泽感叹，“这就是那孩子口中所说的‘新的力量’吗？”

“喂，小骨架，你见过这玩意儿吗？”黑泽又把话重复一遍。

“很抱歉，先生，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接触过相关的知识。”骷髅的魂火稳定地跳动着。

黑泽显然也没有指望一个已经死了三百年的骷髅给自己解释原理，颇为可惜地揽住亡灵的肩峰骨，“没关系，我俩都是文盲，我也不嫌弃你。”

亡灵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是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再文盲，也应该是识字的。

黑泽不识字，但这并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探索新世界的阻碍，文字什么的只是一种沟通交流方式，能够代替交流的魔法数不胜数，别说同类了，就算是非人类也不能成为阻碍。

“这是什么？”在一片蓝白相间的按钮中，黑泽独独看见了被封在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按照我为数不多残存的记忆，应该是紧急避险……”

亡灵话还没说完，黑泽已经按了下去。

亡灵眼中跳动的魂火停滞了片刻，黑泽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件不得了的事，而且貌似还不是什么好事。

但那又怎么样？好奇心是每个伟大的魔法师的天性。

*

戈列和葛庆同时收到了飞船的报险信号，两人立刻调转了飞行器往来路赶去，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回到了飞船处，通过监视器，他看见了飞船内部多出来的两人。

“老子倒要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小贼敢擅闯别人的地盘，不让他做十年苦力我名字倒过来写。”

葛庆也喘着粗气，飞行器开到极限后对他的身体产生的负荷也不小，“好了，赶紧进去吧。”

两人都掏出了自己的光能粒子枪，开始戒备。

“终于来了。”作为星球上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二活物，黑泽自然也是时刻监控着他们的动静，只是没想到他们脚下的那个会喷火的玩意儿实在是太慢了，整整一个小时，他都能把这艘飞船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一千遍了。

真是弱小啊。

无数的红外线从飞船两侧射出交织成天罗地网，戈列和葛庆从监控中看见了这一幕，确保犯人再无反抗能力之后才冲进去，“把手举起来！停止无谓的反抗！”

戈列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两个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的流浪汉，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举起一只右手，同时向亡灵使用了心灵感应，“这是什么意思？”

“是投降的意思，先生。”

“真是奇怪的习惯。”黑泽吐槽。

“时代变了，先生，您该重新培养自己的习惯。”亡灵依旧毕恭毕敬。

“嗯？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会是我的时代。”黑泽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去深海抢劫人鱼族特产时的傲慢。

——赞同，抑或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