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沙漠难得给他们留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在没有漫天风沙的干扰下,远处吹来的微风竟带着几分凉爽。
经历了一晚上的歇息,队伍重新整装,在洛芙薇拉和托雷克确定好了行进路线后,一行人继续向着沙漠的最深处前进。
洛芙薇拉的心里从一开始就在犯嘀咕,她觉得很奇怪,到此刻为止,旁边的伊达对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闭口未提,甚至都没有出于礼貌地问候过自己一句,她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地看着前方,或者偶尔让尼姬同步新洲王城的消息。
一言不发可不是洛芙薇拉小姐的风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换上弯弯的眉眼,偏头看向伊达:“伊达殿下,谢谢你昨天晚的照顾。”
“是尼姬。”旁边的人这下才终于开口了。
“嗯?”
“是尼姬帮你换的衣服。”伊达说完,有意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尼姬,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自从伊达记事以来,她就被父亲耳濡目染,作为未来的星主,她要处事得当,保持情绪稳定,不能有关于自我情感的过多表达,这也让她似乎除了家族的成员,不习惯于跟别人有过多的牵连。
衣服的确是尼姬和军医一起帮忙换的,可她知道洛芙薇拉应该还意指了什么,或许是出于对洛芙薇拉帮自己吸出毒血的回谢,亦或许只是顺手做了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伊达认为它可以不用被提起。
尼姬的身体一楞,不过好歹还是接收到了伊达给的信号,她板着脸,嘴巴里的话一字一顿的地往外冒:“我是自愿的。”
“......”
好像是很勉强的样子。
洛芙薇拉抬起眼眸向上转了转,对尼姬的话并没有表示怀疑:“噢,这样,那我手上的药膏呢?”
波利优哉游哉地坐在尼姬的沙铃驼上吃着东西,他的嘴里包着一大块干奶酪,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洛芙薇拉小姐,我看到了,是伊...”
还未等他说完,尼姬在前面从背后伸出手,把他还剩下半块的干奶酪一起塞进了他的嘴里。
“喜欢吃就多吃点。”尼姬似笑非笑,幽幽地说道。
赶路过半,队伍迎来一天里沙漠最暴躁的时刻,烈日当空,原本蛰伏在沙地里等待猎物的针尾蝎都已钻回巢穴里躲避酷暑,偌大的沙漠除了几颗□□的沙地仙人掌还站立不倒,不见一丝别样的活物。
托雷克喘着粗气,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伊达,不能再走了,队伍里有不少士兵已经中暑了。”
毒辣的太阳似乎不放过烤焦任何一处的机会,远处的沙丘上如火燎般的热浪翻滚着不平息,就算换回了马海毛制的氢体衣,众人此刻的体力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伊达的脖子也被太阳晒伤得厉害,已经泛起大块大块的红印,她扯了扯牵制沙铃驼的缰绳,侧过身望向队伍后面。
士兵们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有些走不动路的被同伴搀扶着,有些干脆直接瘫坐在地上。
“休息一会儿吧。”
托雷克得令,朗声到:“停下休息,原地待命。”
简易的遮阳伞被三三两两地撑立起来。
队伍中一个麻脸的士兵摘下防晒头盔,搓了搓头顶被汗浸湿的头发,一阵热浪扑过来,旁边的黄毛同伴嫌弃地捂住鼻子:“靠,你这汗臭可以熏死猪了。”
“那可不是熏你这头猪嘛。”
麻脸的士兵不怒反笑,接着他贱兮兮的脱下军靴,或许是鞋子的味道太冲,他自己也没忍得住,干呕着向前倾了倾,然后抖出鞋子里的沙粒,一股脑地倒在黄毛的头上。
“我他妈,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说罢,黄毛扑向他,两个人在地下扭打起来,最后麻脸士兵用肘部架在黄毛的脖子上,使他无法动弹。
“起来,起来,你他妈的想弄死我啊。”黄毛拍了几下麻脸士兵的手臂。
随后黄毛的四肢慢慢被沙粒覆盖得越来越多,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沙地里陷得越来越深,大声呼喊道:“救我,救我,拉我上去。”
他拼命地想要爬起来,可就跟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他做的挣扎都是徒劳。
一旁的麻脸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瞪大了双眼,他惊觉地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拉起黄毛,却发现自己也陷入了逐渐下落的黄沙中。
托雷克拿着水壶站在伊达旁边,安置好营地之后,他刚灌下去几口解渴的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沙怎么好像在动。”
洛芙薇拉坐在伊达对面,从她坐下来休息的那一刻开始,波利一直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精灵一族的事迹。
她定住眼,细细看着这沙粒移动的频率:“糟糕,是流沙。”
身后不断传来沙铃驼不受控制地啼叫声,支好的帐篷被卷在流沙里横七竖八地往下沉,一些没来得及逃出流沙范围内的士兵,双腿被砂土死死地束缚住,再往后些的地方,有些士兵已经被流沙没过了腰身。
托雷克摆出准备战斗的姿势:“洛芙薇拉小姐,这下该怎么办?”
“你们先带着伊达殿下去到流沙的外围,记住要背部着地,双脚向外蹬着移动,把双手打开,尽量增大与沙漠的接触面积。”
“请先替我保管,再麻烦你带上波利。”洛芙薇拉望着尼姬说道,再顺势把身后的弓箭交给了她。
尼姬的脸上出现罕见的愁容:好,那你呢?”
“我留下来告知他们脱离流沙的方法,你们先走。”
说完,她便冲进被流沙包围的士兵队伍里面。
流沙发生的原理很简单,它原本是疏松或者地底富有水的沙性土壤,在表面受到震动或外界的挤压后,导致砂土的颗粒结构被破坏掉,从而形成了流动的液体状态。
流沙是沙漠所设计出的最巧妙的机关,却又不仅仅是沙漠的特有产物。
洛芙薇拉轻咬了咬下唇,每当她在面对紧急和重要的事情之前,都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小动作。
她目光如炬,声音沉稳:“大家听我说,扔掉你们身上一切负重的东西,不要惊慌,流沙不会致命。”
话音刚落,她的双腿也开始一点一点地被砂土吞噬。
一些士兵照她说的扔掉了身上的东西,可并没有减缓他们下沉的速度,更加慌乱起来:“洛芙薇拉小姐,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各位都是新洲王城优秀的士兵,我需要你们冷静下来,双腿不要挣扎,不要试图反抗流沙,这样只会加剧砂土的流动,请保持镇定。”
洛芙薇拉接着说:“现在大家把身体平展开来,让背部朝下,然后再试着缓慢移动双腿,一点点地把双腿往上提,如果你的双腿已经拔出,记住一定要爬着离开流沙圈。”
被困的士兵们按照她说的方式行动起来,一点一点的开始往外挪动双腿。
一开始与流沙的搏斗是胶着的,好在他们平日里都训练有素,在体能方面有良好的基础,一群人耐着性子慢慢地移动身子,一段时间过去之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地爬出了这如糨糊一般的沙坑。
劫后余生之后,士兵们惊魂未定,纷纷瘫坐在一旁,看着眼前“吃人”的流沙,心里依然惶惶不安。
波利站在流沙的外围,心急如焚:“洛芙薇拉小姐,他们都出来了,你也赶快出来吧。”
长时间被困于流沙内,洛芙薇拉一口气差点没接得上来,胸部遭受的巨大压力使她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她的脸上苍白,两眼发黑,嘴边的话梗在喉咙却无法说出。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洛芙薇拉小姐。”波利又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伊达眉头紧蹙:“拿水来,托雷克。”
托雷克先是一愣,不明白她的意图,可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她的命令。
“水来了,水来了。”
“将它们全部注入到洛芙薇拉小姐的周围。”
水顺着沙丘的坡度,缓缓下落,最后流进洛芙薇拉所处的砂土中,周围的流沙经过水的稀释,变得没那么粘稠。
“拿绳子过来。”
伊达接过托雷克递过来的绳子,顺势捡起了地上的毛毯。
“伊达殿下!”尼姬还未来得及阻止,只见她已经冲往流沙之中。
滚动的流沙并没有想过就此罢休,它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掉这一切。
伊达把毯子撑开,平铺到被困的洛芙薇拉身边,她匍匐在上面喊着她的名字:“洛芙薇拉,打起精神来。”
“伊达。”洛芙薇拉艰难地发出声音。
伊达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来,把手给我。”
“怎么是你?”
“是我,把手给我,我会抓住你。”
洛芙薇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伸向伊达。
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会有谁来救自己,就算有,这个人也绝不会是伊达。
她想啊,她这一条命,就如那大千世界里的一抹浮萍,就算她从此陨落在此,想必也没人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当她眼前出现了伊达的样子,她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回光返照,可当伊达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当她坚定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又是那么无条件的相信这个人,即使这一切都是幻想,她也要把手交给她。
伊达稳稳地抓住她的手,她使出了所有的力气,额头的青筋凸起,手在极度拉扯下,表情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从洛芙薇拉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伊达。
伊达一只手握住洛芙薇拉的手,一只手把绳子缠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把绳子的另外一头扔向流沙的外围:“往回拉。”
“拉拉拉,快拉快拉。”。
“用力,拉!”托雷克指挥着众人,自己也加入了其中。
“使劲儿,加把劲儿。”
洛芙薇拉的身子开始一点点的往外移出,等她的双脚完全脱离流沙后,伊达迅速将她扯到怀中。
洛芙薇拉发出阵阵地咳嗽,胸口被挤压的感觉消失了,她大口大口地吸食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她们靠的太近了。
空气里似乎还带着伊达身上的味道,和她以前吃过的番梨很像,果皮是很好闻的淡淡清香,咬一口下去,味道微微有些寡淡,但是却多汁解渴。
“你还要盯着我多久?”
伊达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洛芙薇拉,她好像已经缓过劲来了,可就是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洛芙薇拉自下而上地望着她:“伊达殿下,有人说过你的眼睛,跟湖泊一样吗?”
“洛芙薇拉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眼睛很清澈。”
“换句话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洛芙薇拉望着她的眼睛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撩开藏在伊达眼中的那一池烟波。
突然,她的手腕被伊达死死地握住,伸出一半的手停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