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愈合-2

穆梨拿开放在他心口的手，没了木系灵力的支撑，苏融脸色灰败，眼神立即黯淡下来。

“咱们昨天遇到狼，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活下来，你为什么想去自杀？”穆梨声音轻轻地问他。

她实在不懂这个小孩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东一出西一出，脑子里的念头层出不穷？

而且较真起来，他真想死的话，何必一定要死在自己眼前？

她不喜欢有人死在自己眼前，他要是想死，当初就不该用力对自己点头，旷野上的尸骸到处都是，只要那些人不在眼前死，就不会对她造成心里负担。

她在这个世界苏醒已经八年了，算是半个合格的地穴人，该心狠的时候她可以足够狠，该麻木的时候，她也可以麻木。

她不是世界救星，不会用这个世界无穷无尽的苦难来为难自己。

他要死，就该在她没遇到他的时候死，而不是现在。

苏融神情淡淡，并没有回答穆梨的问题。

“以后还自杀吗？”

苏融不吭声，他抬起鸡爪似的手掌，放在眼前看着，良久他说道：“我不是自杀，我只是伤重，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以为我会在你回来之前死掉，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撑到现在。相识以来，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可惜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可以感谢你的能力——”

“你有。”穆梨打断他。

苏融抬起眼睛看着她，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幼龄孩童，容貌还毁了，唯独剩下了这一双眼珠完好。

但就是这一双眼珠，丝毫看不出普通孩童的稚气孱弱，顾盼间慧灵清透，给人一种洞察一切的感觉。

“我有什么呢？”他声音很轻地问她。

“我喜欢你听我的话，如果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怕天塌下来，你都绝对不会违拗我，那就是感谢我了。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我一次又一次救你也没关系，怎么样？”

苏融扯唇一笑，他很虚弱，被木系灵力渗入心海撑住的那丝活气儿渐渐消散，声音也小了下来，听起来很费力：“你这——是让我把整个人都——卖给你啊？”

什么“整个人”“卖给你”的，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谁稀罕你卖身给我啊，我就想要个听话的弟弟，我一个人在这里，总是很孤单，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亲人，穆梨心想。

但没等穆梨回答，苏融竟很痛快地点头，他答应她道：“你要就给你。只是我这个人有个缺点，一旦我答应了，以后你想反悔不要我了，恐怕也做不到？”

“我为什么会不要你？”穆梨奇怪地问：“只要你听我的话，我没有理由不要你啊？”

苏融残破的唇角微动，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眼神内闪过一抹神色，果决狠厉，然后在穆梨发现之前，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穆梨看他紧闭的眼睛，这副毁容又满头血的凄惨模样，让她心头一软，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小孩儿抱住。

苏融明显不习惯与人相抱，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穆梨就着抱他的姿势，跟他额头相抵，声音放轻，很不自然地哄着小孩儿：“笨蛋，你以后安心当我的弟弟就行了，姐姐跟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但你的伤会好，你的身体会好，你将来还会跟姐姐一起去保护区，等到了保护区，姐姐会买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咱们俩一起在房子里住，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越说越是对未来充满信心，不习惯哄孩子的声音也渐渐熟练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变得甜甜地，满满地都是安慰。

“大房子？”苏融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僵硬，问她，似乎不明白她特意强调“大房子”是什么意思？

“大房子住着才舒服，我到时候给你单独准备一个房间，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姐姐挤在一起休息了。”

她给他画饼，越画越兴奋，原本不过是安慰小孩儿，渐渐地自己都信了，开心地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啊，不许再犯傻了知道吗？”

苏融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穆梨：“总之，好日子在后面呢，你一定要相信姐姐。”

“相信你，永远都不离开你，这样？”

穆梨嗯嗯地点头，说话的气息拂过小孩儿血红色的脸颊，随着她甜美天真的声音一同进入苏融铁浇钢铸的心：“可以啊，只要你愿意，姐姐绝对不会丢下你。”

苏融沉默地僵着，后来也不知道他是信了她的大饼，还是怎么，竟然抬起手来，回抱住穆梨。

只是他双腕无力，拥抱的力道很轻，胳膊搭在她后背上，抱得并不紧，但是他很坚持地抱着。

一大一小拥抱良久，穆梨的身体忍不住轻轻一动，他抱着的胳膊就掉落下来。

穆梨看着他耷拉在身侧的双手，伸手拿过水瓮，她先将他脸上脖子上的血渍擦干净，擦拭的时候感到苏融的眼睛抬起来，一直盯着自己，眨也不眨地。

她以为小家伙是不信自己刚刚的话，就冲他微微一笑，心想画饼画得太大了，他不信也正常。

不如自己现在就给他实现一样，让他对自己许诺的未来有点儿信心？

她将水瓮里的水沾了一点儿，滴一滴在他的手腕处，笑着问他：“想不想自己擦？”

苏融垂下眼睛，鸡爪似的手软弱无力地耷拉着——这是一双废手，筋脉被人挑断了。

同样的，还有他的双脚。

挑断他双手双脚的那把刀锋利无匹，握刀的手莹白纤润，但是力气却大得恐怖，即使他拼命挣也挣脱不开。

他一贯清明的眼睛在回想到那双莹白纤润的手时，闪过一抹深深的怒火，有片刻沉浸在往日的黑暗旋涡中无法自拔，束缚住他强大力量的身体难以承受这般怒火，他双肋疼痛，感到内在的原始力量就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一双更加莹白纤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循着这双美丽的手看过去，看见穆梨俯身在自己跟前，稚气可爱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带着浓浓的憨萌感，像个小孩子，用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不停地捻来捻去。

苏融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脸，被庞大的力量几乎吞噬的脸上有片刻的茫然。

穆梨已经成功进阶一阶木系，这一阶激活的两个特别技能：叶舞术和木仁术。

叶舞用于攻击，可以驭使普天之下所有的木系元素作为武器，先前她在穴坑成功击退毒蜘蛛群，就用的叶舞术。

而木仁术则是一种初阶的治疗术，可以医治一些普通的伤，十二长老曾经告诉过她，木系异能所有的特技之中，最令人惊艳的异术其实就是治疗术。

一阶异能不过是初级木系，只能治疗小伤小病，如果她升级到最高阶木系，激活了木仁术的最高级形态：生命礼赞，那时候才算是治疗术大成。

现在只能先将小家伙身上的伤能治多少，就治多少，至少要让他看见活下去的希望。

她将灵力透入他的腕部，被锐器挑断的筋脉很是脆弱，灵力接续筋脉是个技术活，她此前从未干过，全神贯注之下，额头甚至渗出汗水，滴滴答答地掉在苏融被辐射过的鸡皮上。

丝丝缕缕的灵气被她压缩成头发粗细的灵线，一匝一匝地将断了的筋脉缝合，灵力到处，缝合的位置血肉连接，完好如初。

她一阶的灵力并不多，耗干了灵府内的最后一丝灵力，总算将他一只手的腕部断脉接续如初。

穆梨将手从苏融手上拿开，精疲力尽，一头栽倒，有气无力地对他道：“行了，去，拿点儿水给姐姐。”

苏融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他只知道刚刚她握着自己的断手时，一股温暖入骨的气息在腕间梭巡，舒服至极。

他将信将疑地盯着手腕，又盯着她，然后手缓慢地向前伸，却并没有给她拿水，而是伸出手指，猝不及防地捏住了穆梨的脸颊。

穆梨瞪大了眼睛，盯着捏住自己脸颊的手，可怜她浑身灵气耗尽，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力瞪着眼睛，嘴里呜呜了两声，抗拒脸上的脏爪子。

不管她怎么抗议，苏融都不缩手，似乎他想要这么做很久了，一边捏她的脸颊，还一边确定似地加了点儿劲儿。

穆梨被捏得脸上肉疼，心想这是什么走向啊？我刚帮他治好了手腕，他这是在干什么？

恩将仇报吗？

等我休息过来，一定狠狠捶他！

她的眼睛因为生气，瞪得又大又圆，稚气软萌的脸像个粉团捏就的娃娃般，可爱极了。

苏融乌黑的眼珠定在她脸上，越看，手劲儿越大，手指仿佛粘在她脸颊上了，根本无法放开。

“你——你这是恩将仇报啊，好，你给我等着，等我一会儿缓过来，看我怎么捏你——”

他听她发狠，粉嘟嘟的嘴唇像是花瓣一样开合，实在太可爱了，苏融噗地一声笑出声，手上劲力登时松了。

“真的很软和。”他最后说。

软和，这倒霉词儿是形容我脸颊的肉感吗？

穆梨只剩了生气的力气，她一边儿尽力恢复力气，一边儿想这个小东西真的太讨厌了，治好了他的手不先谢谢自己，倒先掐她的脸！

而且她真的很渴，给人缝合伤口这种事耗心血耗灵气，让他拿水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苏融看她着急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抹笑意，如果他容貌未毁，此刻应该满脸都是笑容吧？

不知道将来自己升级到中阶异能，开启了“祝福”技能，有祝福技能加持的木仁术，会不会将他的容貌恢复了？

她摇了摇头，心想臭小子不给自己拿水，还掐我的脸，我竟然满脑子想着怎么给他治脸？

我对他也太好了吧？

“你要喝多少？”

穆梨听见苏融问自己，她怒气不消，偏不回答，使劲儿哼了一声。

苏融雪白的牙齿露出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一百倍的笑容，欠身用刚痊愈的手给她拿了水，递到穆梨跟前，看她埋头苦喝。

她喝水的样子像一只温柔无害的小鹿，头在石瓮上一顿一顿地，连咽水的声音听着都可爱极了。

苏融幽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等她喝完了，他对她说：“你的甜芦长高了很多，要不要吃？”

穆梨这才想起来，被这个熊孩子搞的，她都忘了自己的甜芦杆了！

苏融爬过去，将壁上的甜芦杆给她拿来，早上不过巴掌高的甜芦，现在已经长得胳膊长了。

穆梨张嘴将甜芦咬在嘴里，都没舍得剥掉甜芦外面的脆皮，连皮带瓤嚼碎了，贪婪地吸吮甜芦的汁水。

毫无甜度，汁水也不多，跟她以前吃的甜芦一点儿都不一样。

唉，这甜芦没有上辈子的地道啊，她一边儿大口嚼着，一边儿叹了口气。

“好吃吗？”苏融问。

穆梨点头，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在他主动给自己拿甜芦的份上，原谅他刚刚的掐脸行为。

她示意他也拿一只吃，苏融摇了摇头，伸出刚刚痊愈的那只手，在她咬过的甜芦尖儿上掰了一小节。

然后他将这一小截甜芦放入嘴里，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