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漆黑,空气里充斥着常年封闭后的难闻气味。
这间屋子里竟然连窗户都是封住的,甚至连灯都没有开。
白染没有急着动作,她站在原地,很快就听见黑暗中传来某种脆弱又诡异的喘息声。
她打开了光脑的应急灯,一束白色的光线瞬间准确地照亮了声音发出的方位。
“啊——!”
嘶哑的叫喊遽然响起,听起来不像人类,倒像是乌鸦一类的禽鸟。
有限的光源照亮了一张布满皱纹沟壑的面孔,凌乱头发的缝隙里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就像不知道躲避一样,直直瞪着光照来的方向。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怖,可她并没有在看白染,她的瞳孔没有焦点,就好像在看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地方或是什么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声音……听……我听见了!你……你们也听见了!所有人……都会死!”
老人哆嗦着,极其惊恐地不停往后退,可她已经在床脚了,早已经退无可退。
负责打扫的侍者显然并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这间屋子混乱肮脏,老人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灰白的头发甚至不知多少年没有梳理过,混乱地披散着,长度早已经能遮盖住老人大半个身体。
黑暗混乱的环境,精神失常的老者,就连空气里都透着紧张和腐朽。
白染举着手中的光源,观察她片刻后问:“你听见什么了?”
老人就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的问题,双目空洞地瞪着她的身后。
“啊啊啊——别——别过来!”
老人再次发出怪叫,双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而后开始用自己的头去装床柱子,发出“咚咚”的声响。
看着老人的额角沁出的鲜血,白染眉心微拧。
她抬手,隔空按在了老人头顶上方数寸。
老人顿时再也无法撞下去,白染从百会穴大略探知了老人的状态,这才收回手。
她召唤出七杀,在老人对面坐下。
老人依旧紧张地看着房间黑暗的角落,直到琴音响起后,混乱急促的喘息声才渐渐趋于平稳。
半刻钟过去,老人没再大喊大叫。白染没有停止弹琴,她用传音的方式在老人耳边问:“你听见的是什么声音?”
通过传音,她的声音配合着琴音的旋律,蕴含着安抚的力量,直接响在老人耳畔。
老人空洞的目光终于转了过来,落在白染的脸上。
“是魔鬼……”
琴音重复着相似的旋律。
白染问:“魔鬼是谁?”
老人再次流露出惊惧之色。
白染立刻换了一个问题:“你的哥哥呢?”
老人仿佛被问住了,“哥哥……你……认识哥哥?”
白染道:“他叫乔治,他登上了星舰。”
老人趴在地上,似乎想往白染身边靠近,“哥哥……”
白染问:“他在哪?”
老人干枯的手指如同骷髅一般嶙峋,抓挠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她痛苦道:“他……他走了……”
白染微微一顿,走了?
她注意到这个说法的微妙之处,问道:“他还活着?”
这一次老人好久没有回答,正在白染打算换个问题的时候,她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道:“活……死……呵呵……有什么区别?”
*
同一时间,楼下传来“哗啦”一声响,侍者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
正在看监控的费迪南德被他吓了一跳,当即怒道:“蠢货!连杯水都端不住吗!”
侍者立刻跪在地上收拾,紧张道:“抱歉阁下,实在是……监控内容太吓人了……”
费迪南德难得没有再继续骂人,因为侍者说的是实情。
他正在看阁楼那间房里的监控,白染除了一开始问了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在弹那个奇怪的乐器,没再开过口。
然而他那疯癫的祖母竟然有了和平时不同的反应!
费迪南德问侍者:“你为什么觉得吓人?”
侍者收拾了杯子的碎片,哆嗦道:“您带回来的这位小姐一直没开口,可我怎么觉着……”他战栗道:“姬玛太太好像在和她对话似的?”
费迪南德脸色阴沉,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看看其他人是不是和他有同样的感觉,现在被证实了,他感觉更加糟糕。
克莱恩果然没说错,这女人真他妈邪门!
“不等了,按计划动手!”费迪南德命令道。
侍者立刻应“是”,来到一处操控台前,按下了某个特殊的开关。
*
顶层阁楼里,白染沉吟片刻,正要再问,却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房间的左侧墙壁里似乎隐隐传来机械声响。
那用来封闭房间的钢板显然不单单只是厚重而已。
白染知道费迪南德邀请他来绝不会只是为了让她看看他的祖母,但如果是想借此把她也一并关起来,那未免太过愚蠢。
他肯定还有下一步打算。
白染暂时收起了琴,静观其变。
在她看来,姬玛其实不能说是精神失常,说精神受创可能更准确,只是精神受创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她也很难救得回来。
她刚刚弹奏的是《问魂咒》,由她弹来连魂魄都可问,更别提活人。她还有些问题要问姬玛,暂时不打算主动离开这里。
她决定先看费迪南德想要做什么,再选择应对之法。
数秒后,费迪南德的后手果然来了。
墙壁打开了一个细小的孔洞,里面发出轻微的“呲呲”声,片刻后屋里便飘散开某种药剂的味道。
原本试图爬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姬玛很快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白染感觉到体内发生的变化。
迷药?
她意识到这迷药应该并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而是因为费迪南德嫌姬玛犯病的时候太吵,这才安装了专门的管道,可以随时向这个房间输送迷药,让老人昏睡过去。
看来她还是高估费迪南德了,身为伯爵,这种手段也能使得出来。
药剂送入的“呲呲”声维持了半分钟,而后屋里恢复了安静。
此时屋内的迷药达到了一定浓度,再等上一段时间,就算是一头牛也绝对挺不住,必然会失去意识。
可惜,白染并不是普通人。
第一,她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间屋子。第二……
她可以闭息的时间是常人的无数倍,这个功夫叫做胎息,最开始呼吸可以放缓,到最后可以做到停止呼吸。
白染切换呼吸法后,轻易便用灵力将吸入的迷药逼出了体外。
她垂眸看着昏倒在地的老人,又想起尤尼尔胁迫蓝斯的一幕,当时她既然对费迪南德做出了警告,当然就会对此负责到底。
白染只花了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
楼下,费迪南德看着监控里侧倒在祖母身边的女人,唇角不由翘起。
“克莱恩还是太惊弓之鸟了,”费迪南德品尝着胜利的果实,“还以为有多难对付,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他从监控前站起身,“去吧,按原计划把人送去。记着,要完好无缺的送到地方,缺了一根头发你们就别给我回来了!”
两名侍者垂首应“是”。
费迪南德负手笑起来,阴恻恻道:“今晚过后,就算是艾伯特,也无力回天了。”
“EVE,打给克莱恩,我要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
主星的夜幕降临,深紫色的天空无限接近纯黑色,闪烁的星子点缀其间,宛如黑夜女神瑰丽梦幻的裙摆。
陆迟从停机坪坐上了悬浮车,他这几天没太睡够,此刻正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车里传来查德的声音。
陆迟一上车就接到了查德从基地打来的通讯,然后被迫听他唠叨了好几分钟有的没的。
静了几秒,陆迟道:“在听。”
查德大约是听出了他的困倦,“你真的没在那边遇到什么事吧?怎么在主星也能听起来这么累?”
那边巴里特远远的声音传来,“你懂什么,一个男人,累也是有很多种原因的。”
查德哽住了,“你说的好像我不是男人一样!”
陆迟轻嗤一声,懒散地睁开眼道:“没正经事我挂了。”
“正经事就是他们想你了,但是不好意思说。”那边传来贝琪的声音。
查德和巴里特当场就不干了。
“贝琪,你干嘛说得这么肉麻?”“我要吐了。”
贝琪无语:“脸皮这么薄一开始就别打过去啊,不就是想问队长在那边的事办完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查德放弃似的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贝琪轻笑一声,查德本着反正已经被嘲笑了就豁出去了的态度,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吧?”
陆迟看着窗外的夜色,安静片刻才道:“会回去。”
查德似乎松了口气,“那还要多久?”
陆迟道:“和她道个别,就这一两天吧。”
查德一头雾水:“和谁道别?”
贝琪道:“白染吧。”
陆迟没说话。
查德道:“所以白染她还好吗?你回来是一个人?她以后就留在主星了吗?”
巴里特道:“她本来就是主星人吧?回去了当然不会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受罪。”
陆迟并没有和几人多说白染的事,当初刚到主星没多久查德就打来通讯问白染的情况,得知白染没有被统战部带走关押审查,这才放下心来,之后也就没有再多问。
“她在帝国学院当导师。”陆迟淡淡道。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查德“哇”了一声。
“果然是我们高攀不起的职业。”查德向往道:“我小时候就可想去第一星区那边上学了,就算不是帝国学院也行。”
巴里特也道:“听起来是很适合她,比在这边打打杀杀强。”
只有贝琪和两人看法完全不同,她似乎从陆迟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道:“队长,你要是想留在那边我也支持你,不用管这两个人的意见……当然,要是能偶尔回来看看,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查德没明白贝琪为什么忽然这么说,“队长什么时候说想留在那边了?”
贝琪没理会他。
陆迟俯瞰着夜色中的城市,伊莱明显与众不同的建筑物如同一只古老的怪兽蛰伏在星球的黑夜中。
“和他们的意见无关,我永远都不属于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顿了顿,道:“有事过几天回去再说,挂了。”
挂断通讯后,悬浮车很快就降落了。
陆迟看着眼前这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整栋房子暗着,没有灯光。
自从白染住进这里以后,他才对于这栋冰冷的房子有了点不同的印象。
“信息已确认。陆迟,欢迎回家。”
电子音扫描信息后重复着相同的欢迎词。
陆迟走进屋里,客厅的灯自动亮起来。
他抬目扫视一圈,房间里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并没有留下什么居住过的痕迹,只有沙发一角堆放着一些拆开的包裹。
陆迟走过去,随手捞起一件,就见上面写着:“能量脆脆角”。
零食?
他又捞起几件看了看,“植物营养液”、“灵气娃娃”、“能量棒”……
简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陆迟不由失笑。
他看了眼二楼,没见到人,应该是已经睡下了。他正想回房间,光脑却忽然传来通讯提示。
EVE自动道:“来自未知联络人的通讯,是否接通?”
陆迟不太喜欢加联络人,后来做了雇佣兵,更是连芯片都不带,找他的人显示未知联络人再正常不过,他没太在意,边往房间走边道:“接。”
那边没有开投影,只有一道紧张的声音传出来:“那个……打、打扰了……陆……陆迟吗?我……我是林珍……”
陆迟正往房间走的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