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原名嘉提着精心打包好的咖喱饭,在离高专还有一段距离时下了出租车。
她看着那一条眼熟的、离门口都有好远的长路,认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瞬移。
但一想到最近天天泡在解剖室,还能有心情每天晚上跑步的硝子总是抱怨自己的运动量,她最终还是自我欺骗式地走一步歇一步,进了高专往医务室走,准备向硝子邀功。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医务室的大门,边走边寻找家入硝子的身影:“硝子!我今天加上任务,走了好多路哦!在忙吗?休息一会儿啦,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
这往常都会立刻得到回应的,但今天直到她进门走了好几步也没声音。
“硝子?”
“诶?不在吗?”她嘟囔着把咖喱饭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走进了解剖室。
然后她在房间最中央的解剖台边看见了站在解剖桌旁边,背对着自己的家入硝子。
最顶上的吊灯直直照下来,照得那接近焦糖色的棕发都快一片空白。
“……名嘉。”
家入硝子的声音有点微微颤抖,她转过头来,连泪痣都像眼神一样有些暗淡:“这是,我以前邻居的那个姐姐。”
理原名嘉下意识往往台上看去。
那是一个全身被白布盖着只漏出脸的女人,根据渗出的血液分布和明显陷下去的白布,能很轻松的看出她的四肢恐怕所剩不多。
她闭着眼睛面色青紫的模样让理原名嘉只觉得陌生,还要想一想,才能从记忆深处找出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
麦谷永纪。
那是每个小女孩都会喜欢的,一个气质柔和,性格温柔的大姐姐。曾经是硝子的妈妈——家入唯医生手下的一名预备医学生,和硝子关系很好,天天一起玩。
不过麦谷永纪后来在家入唯的建议下放弃了医学,然后听说是回了老家。
她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出现在高专的解剖台?
理原名嘉下意识不想让硝子继续伤心:“出了什么事?别难过硝子,麦谷姐姐是个普通人,我现在复活她。”
她早就知道,自己可以复活普通人、也就是非术师。
生老病死这种世界法则,对她来说等于无物,就好像普通人的生死,并不能影响这个世界一丝一毫。
那还是以前自己一个人回家,结果意外撞见重刑犯正在毁尸灭迹的事情。
当时她还刚到这个世界,没重遇硝子,也没碰见明日香,一个扬言要杀了自己的恶心罪犯而已,随手一挥,仅仅一发风刃他就重重倒下了。
因为闲得无聊,她索性在这个人身上使用了一下复活能力,毕竟按常理来说,这是哪怕全能的超能力也做不到的事。
然而这个男人却被她成功复活了,反而是即将被他毁尸灭迹的那个黑西装,无论她再怎么使用能力,也死得透透的。
这两人唯一的不同点,就是黑西装身上缠绕着的、与自己形成的束缚同源的那股力量。
后来她遇见硝子,接触的咒灵也多了,那股力量就变得眼熟。
除了后来硬挤进她和明日香之间的伏黑甚尔身上一点都没有,它在普通人身上外溢,在咒灵和能消灭咒灵的人身上围绕聚集。
认识夜蛾正道加入高专后,她便明白当初那个无法被她复活的黑西装应该是一个辅助监督。
加上最开始的实验,这项复生能力的使用范围,她已经完全掌握。
而目前为止,只有家入硝子知道她的这项能力。
原本按照上辈子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她其实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但有时候,只是遇见的第一个人,就会拥有完全区别于别人的、不一样的意义,更何况硝子还是那么不同,那么唯一的那一个。
这么想着,再联想以前虽然只见过麦谷永纪的照片,但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她便要抬手施展能力,却因为被硝子突然抱住而停下了。
“永纪姐不是普通人。名嘉,她活不过来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紧紧回抱了硝子,然后就感觉肩膀被眼泪慢慢浸湿。
硝子闷闷的泣音传来,这是她鲜少的浓重悲伤的情感流露,连理原名嘉也没见过几次:
“永纪姐回老家以后我就跟她断了联系,只有偶尔新年或过节时妈妈会收到问候手札,里面有手写信、有特产和她在旅游景点灿烂笑着的照片,她说她当了导游,在世界各地旅行。”
“妈妈特别为她开心,因为永纪姐是一个努力认真的学生,妈妈一直都很喜欢她,还说等以后不忙了,要找她一起去旅行。”
她的声音哽咽,却自然平铺直叙:“我今天才知道,当年她说从首尔医学院退学,接着就回老家准备考学,换成别的专业。”
“但其实没多久,她在火场中救下了一个孩子,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却显露了意外的咒术天赋,被京都高专路过的辅助监督撞见,接受招募成为了一名咒术师。”
“还记得前两天五条和夏油去北海道做的那个任务吗?他们就是去紧急接手永纪姐的。”
“咒灵比预计等级高了两倍,一个人去做任务的永纪姐当场死亡,如果不是她的辅助监督拼死上前和咒灵莫名其妙的撤退,连我眼前这具破损的尸体都无法带回来。”
这么说着,家入硝子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从理原名嘉的怀里退出来:“名嘉,原来咒术师注定的死亡也会这么没有意义。被错估的等级,就能让一名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二级咒术师轻而易举地死亡。”
“不过更没有意义的,还是我自己吧。”
家入硝子看向理原名嘉时,嘴角扯出一点勉强又讽刺的弧度:
“名嘉,你知道的,我想做医生很久了,因为妈妈不同意,所以只能用小白鼠进行一些简单的尝试。来到高专接手医务室后,我就直接上手,现在进行中都已经不再需要辅助人员。”
她面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在永纪姐之前,我兴奋地解剖了那么多不认识的咒术师,却一点都没有感觉。”
“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是研究的素材,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完全不需要在意的存在。甚至我急于研究时,还想过尸体太少了。”
理原名嘉垂下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认识硝子以前,她就曾因为好奇仔细观察被碾死的老鼠,然后背地里被编排,差点被同学排挤。
虽然实际上硝子也不是那么在意,她的性格就是如此,现在的痛苦也只是因为第一次在解剖台上遇见了熟悉的人。
家入硝子深吸一口气,望向躺在解剖台上的麦谷永纪,目光复杂:“我只告诉过你,名嘉。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妈妈对医学感兴趣,后来永纪姐也成了原因之一。”
“但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简单的研究、实践、然后救人,死了的人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活着的人提供生机。”
家入硝子一边说着,一边抹掉了眼泪,消毒后拿起手套戴上:“可今天,当我在解剖台上看到了永纪姐、我认识并在意的人。”
“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在此之前最需要的,是懂得生命的重量。”
她说到一半,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但最后她缓了缓,还是憋回眼泪,去拿来了解剖工具。
“名嘉,你知道为什么我妈妈会劝永纪姐不要继续当医生吗?”
熟练地帮她套上防菌外套,理原名嘉轻轻摇了摇头。
家入硝子细致地抚顺了麦谷永纪的发丝,慢慢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是因为,永纪姐实习的时候天天哭。”
她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进行解剖步骤,手稳得不像话:
“小儿科里先天心脏病无可救药的小朋友,家长为了减轻痛苦,哭着放孩子离开;会给她桃子吃,隔天就术后感染去世的老奶奶;一直乐观接受治疗却因为被骗背上负债自杀抢救无效的妈妈。”
划开了麦谷永纪的皮肤,家入硝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她的胸腔:“每一桩悲剧,都能让她难过得撕心裂肺。可医院却是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悲剧产生的地方,所以妈妈说让她不要当医生了。”
在麦谷永纪每一个器官上,硝子认真地寻找可能存在的咒力残秽:“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放弃了医生,却转头去当了咒术师,每天为别人拼死拼活直至死亡。”
她分次在这具已经冰冷的身体中注入自己强大的反转术式,避免其化为诅咒:“怪不得妈妈说私心来看,比起她,我要适合当医生得多。毕竟我不会难过,不会痛苦,更不会为了别人去死。”
“但她比我厉害多了,名嘉。永纪姐早早的明白了生命的重量,并且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么说完,家入硝子沉默了很久。
可她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没停,理原名嘉也没说话,除了帮她擦擦汗,就一直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家入硝子终于完成了尸体处理,缝合完毕。
她找了一张干净崭新的白布,给曾经心爱的邻居家大姐姐慢慢盖住身体,而这次脸也将被彻底遮住。
盯着麦谷永纪紧闭的双眼,家入硝子犹豫了一瞬,想起了那些她曾经和这双漂亮、永远盛满温柔的眼睛对视的时光。
最后,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解剖台上对着麦谷永纪笑了一下。
家入硝子对着这位童年里最亲爱的邻家姐姐、一位优秀努力的医学生、一名英勇善良的咒术师,做出了无声的告别:“晚安,永纪姐。”
看着辅助人员带走了麦谷永纪被缝合整理好的身体后,做完了清洁后的家入硝子换下了解剖服。
她疲惫地垂下眼眸,又不经意和一直在一旁安静陪着自己的理原名嘉对视一眼。
家入硝子再次抱住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名嘉,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吧。”
“当然了。”
理原名嘉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就算被扔进喜马拉雅海沟里还粉身碎骨,我也会拼好自己爬出来找你的。”
这奇特的比喻让硝子露出一点笑容,但转瞬即逝,“就算咒术师的终点是死亡,我也永远不想看到你的尸体。”
“嗯。我向你保证,硝子。”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我的硝子,我自己写着写着都要哭了。
本章的原创角色,也希望大家能喜欢,我尽力了也希望用不多的文字真的写出了这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关于家入硝子:我一直知道硝子是淡漠的性格。看到有人说,她是风暴眼里的局外人,虽然确实如此,但我感觉她是孤独的,却也是自愿孤独的。
她做着这么一项在别人看来安全舒服的后勤工作,但实际上要承担的比别人多得多。
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原因受伤死亡的咒术师都会从她眼里路过,但她还是一直都在做,累到黑眼圈,抽烟,喝酒,原本高专时候,喝酒抽烟算是爱好吧,后来只剩解压了。
我觉得,比起别人她也许是不重感情的那一个,但她肯定已经付出了自己拥有的最大的感情。
我很喜欢硝子,原著中她被着墨不多,但总是吸引着我所有的视线,哪怕我也很喜欢野蔷薇很喜欢真希真依乃至所有女性角色,可她就是我最喜欢的,也许这个人物被创造出来只是因为需要一个奶妈一个三人组里的女角色一个好用的工具人,但已经被创造出来后她的故事她的灵魂就在发光了。
不知不觉又说了很多,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的解读和我写出来的这个故事吧,我超努力地在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