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满茵猜测是差使送信途中不小心将信丢失了,便又拟书一封寄给方镜泽。
次年春天,徐满茵仍是没有收到回信。
徐满茵不肯死心,每隔几个月就给方镜泽寄一封信。
一年寒春,徐满茵请假离京,带着两个伺候的小厮便前往象郡圩汀。
徐满茵途径衡山之时,适逢天降小雪,遥想当初与方镜泽结识之景便泪湿眼睫。
那间破庙已经被当地人修缮好了,如今香火鼎盛,已完全没有当年的破败。
“烧饼!卖烧饼哎!”叫卖声是如此的熟悉,只是苍老了许多。
“停车。”徐满茵说道。
坐在门边的小厮连忙掀帘朝车外说道:“停车。”
车夫急急勒停马车。
徐满茵推开虚掩的车窗,看向那叫卖之处。
“屈郎烧饼。”徐满茵将那小摊招牌上的字一一读出来。
“大人可是要吃烧饼?”坐在车内的小厮问道。
徐满茵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都变了呀。”
“屈郎烧饼”四个字饱经风吹雨打,已经褪色沧桑。
卖烧饼的屈郎也老了,两鬓生白,须眉尽染霜。
徐满茵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唇边已生髯须。
小厮下车将烧饼买了回来。
徐满茵缓缓打开油纸,油纸熟悉的包折方式让他恍如回到那个料峭寒春夜。
他咬一口烧饼,在口中细细品味。大致的味道是没变的,只是少了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大人。”小厮注视着徐满茵泪眼朦胧的模样,不禁轻唤了一声。
许多日后,徐满茵终于来到了象郡圩汀,只是迟迟未能找到人。
本不想惊动当地官员的徐满茵最终还是因寻人无果叨扰了圩汀县令。
圩汀县令听闻京官来此,当即热情招待。
徐满茵不与县令废话,直言要找一个叫方镜泽的男子。
自从徐满茵托圩汀县令将信转交给方镜泽后,县令便特别关照过方镜泽,因而对方镜泽家颇为了解。
“方家之前可是一个家境相当不错的人家,只是到了方则宣这一代就完全没落了。”县令徐徐说道,“方家轮到方则宣这代便一直是一代单传,那方镜泽也是家里的独苗。”
徐满茵听他徐徐道来,恍若置身方镜泽当年之境遇。
“方则宣病死后,方镜泽便被母亲要求留在家中,待三年孝期过后,便娶妻,待妻有孕才可进京考试。方镜泽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焉能不听母命。但方母命薄,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娶妻,却没能等到儿孙出世,于一年深秋逝世了。方镜泽也短命,方母死后,他便积郁成疾,久卧病榻。”
“镜泽现居何处?”徐满茵坐立难安,索性站起身。
“他已经死了。”
徐满茵如遭雷殛,瘫倒在椅上。
方镜泽跟徐满茵说过,他喜欢山,喜欢水,喜欢闲云野鹤的闲散自在,但迫于生活,他须得谋得官职,告老还乡之后才能过上这般神仙般的生活。
徐满茵十分赞同方镜泽的想法,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要和方镜泽一起致仕,然后在一个不为所知的幽境闲居。
现在,方镜泽真的找到了一处好去处。
那儿有高山幽谷有瀑布溪流,还有鸟鸣于林间,蝴蝶舞于花间,四季闻花香。
只是,他的坟墓怎的如此小?
“方镜泽临死之前,自己在此处掘了一个坑,吩咐他妻子在他死后就把他葬在此处,还特别嘱咐不得多占用土地,玷污这处幽静。”圩汀县令指着那不足膝高的坟墓说道。
坟墓已经好久没有人打理,坟头的草已与周遭融成一块,若是不仔细,还以为此处是一块长满野草的土丘,并不往坟头那等晦气去想。
墓碑也是极小一块,只为注明此处葬的是一个叫方镜泽的人。
徐满茵蹲下身,拨开野草,轻轻擦拭碑上的字,痛哭流涕道:“镜泽呀,镜泽!”
站立在后头的小厮见徐满茵如此悲痛,不禁流下共情的眼泪。
圩汀县令也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好一会后,徐满茵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为何无人打理坟墓?他的妻子呢?”
“方镜泽家中哪还有人呀,他早些年娶的妻子早改嫁他人了。”
徐满茵气得髯须一抖,质问道:“镜泽生得如此好看,姿容堪比上仙,你能嫁于他已是三生有幸,为何如此不知满足。敛他财产不说,却还要改嫁他人!可怜镜泽坟前清冷无人,坟头草及人高也无人打理!”
那怀中抱着两岁多孩童的王氏被徐满茵吓住了,怔愣好一会,才回答道:“是他自己让我改嫁的,他家的钱财无人继承,本就该我继承。我好歹是他唯一的妻子。”
“你算什么狗屁妻子!怀里抱的是谁家的野种?!”徐满茵怒喝道。
圩汀县令在一旁解释道:“方镜泽早十年前就逝世了,她所生的孩子皆与方家无关。”
徐满茵打量着这陈旧之中带着些往日奢华的建筑,问道:“这宅子是谁的?!”
王氏磕巴道:“前夫留给我的。”
站在王氏身后的老婆子上前道:“回大人,这是儿媳带过来的嫁妆。儿媳是再醮妇,若非她嫁妆丰厚,也嫁不进我们家。”
“你既与方家无关,为何还能强占着方家的财产?!”徐满茵转头命道,“即日起,勒令非方家人搬出方家宅院,稍有拖延,庭杖伺候!”
“是是是。”圩汀县令连声道是。
那老婆子险些晕厥过去。
王氏放下孩子后,瘫软在地。
回到县衙后,徐满茵质问圩汀县令,“一个与方家毫无干系的外姓人为何能强占方家家产这么久!你这个县令是怎么当的!?”
“下官得知方镜泽逝世的消息,当时也想过方家无后,家产应当如何处理。但家产毕竟是方家的,方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于下官一个外人也无关呀。所以下官就没有再关注过方家的事。”
徐满茵于县衙中稍坐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站起身,急匆匆走出了县衙。
“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这个再醮妇过门!”老婆子瞪着坐在下面的王氏。
“当初,也是娘怂恿我娶她的。”坐在旁边的王乙山嫌弃道,“要不是看她嫁妆丰厚,谁会娶她?长得胖也就算了,还比猪能吃。”
王氏的胸脯与臀部皆硕大无比,一看就是一块好生育的料。
可王氏嫁与方镜泽的那段时间里,偏偏无所出。
王氏埋头抹起泪来。
“幸好你兄嫂搬出这大宅子,另买了宅子居住。不然今日不止我等被笑话,就连你兄嫂也被笑话。”
“娘,儿子现在做生意有了点钱,等搬了家,你容我纳一房妾呗。”
“好好好。”老婆子按了按王乙山的手,欣慰道,“不要落得这方家这样,一代单传就好。”
“这里面是什么?”徐满茵在方家宅院门前站住。
“老爷叫我们搬什么就搬什么,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搬东西的下人回答道。
那箱子一看就知有些年头,不像是这家外人带过来的。
“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放在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搬离方宅。”
那些下人皆茫然不解,但看到站在后头的圩汀县令猛点头的模样,皆得令遵从了。
徐满茵转头命道:“叫几名衙役来看着他们搬,免得让他们卷走了方家的财产。”
“是。”圩汀县令答应完,转身就对身后的两名捕快命令道,“听到没有!快去叫多几个兄弟过来!”
捕快领命而去。
坐在堂上等着府中下人搬空方宅的王家人已经听闻徐满茵到来的消息,纷纷出门迎接。
王氏刚刚被王家人数落,此刻正悲痛欲绝,便没有出来迎接大人。
“大人,我们是真的不知这宅子是方家的。”老婆子极力向徐满茵与圩汀县令解释。
王乙山附和道:“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个女人,她非说这是她前夫留给她的。你们想,那个女人不仅胖,吃得还多,她前夫怎么可能会宠爱她?还给她留一个大宅子。至于她怎么弄到这个大宅子的,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徐满茵无心理会这些,开门见山道:“我往年寄往此处的书信呢?”
“什么书信?”王乙山疑惑道。
老婆子略一思索,道:“信呀,当时,信寄来家中,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我们都不识字。她说信是寄给她前夫的,我就让她去烧给她前夫了。”
“王氏可在?”徐满茵喝道。
“在,就在里面。”老婆子指向内堂。
徐满茵径直往里走去。
“娘,那信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王乙山急着要知道书信的事。
老婆子白了一眼王乙山,压低声恼怒道:“别问了!”
王乙山见老婆子生气了,顿时不敢吱声了。
王氏还坐在堂下抹眼泪,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方郎呀,是我对不住你。”
“呔!”徐满茵大喝一声,目眦欲裂。
王氏沉浸于悲痛之中,完全没有被徐满茵的声音吓到,倒是走在后头的人被吓了一激灵。
徐满茵在门外听得“对不起”三字,便以为方镜泽的死因与这妇人有些干系,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可当他看到王氏泪眼婆娑的模样,就改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