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褪色木沙发上,躺的是蓝子玉白发苍苍的奶奶。
一块黑色被单将奶奶从脚包裹到脖子,像蚕蛹那样包裹得严严实实。
“奶奶!”蓝子玉哭喊着从人群中跑出,跌倒在奶奶面前。
“诶?子玉。”
“子玉刚从学校回来呀。”
“唉,子玉,你奶奶只剩一口气了,节哀顺变吧。”
……
周围的人的议论声在蓝子玉耳边皆如蚊蝇嗡鸣。
“奶奶。”蓝子玉哽咽道。
奶奶听到蓝子玉的呼唤,意识渐渐苏醒过来。
“奶奶,奶奶。”蓝子玉暗自松了一口气。
“子玉,回来了。”奶奶苍老的声音恍如隔世而来。
“回来了。”蓝子玉点头道。
“那顶乌纱帽呢?”奶奶看向蓝子玉身后。
蓝子玉顺着奶奶的视线看去。
她父亲手里捧着一顶额前贴了方正红玉的乌纱帽,在正倾下身等候着奶奶的吩咐。
蓝子玉虽心中疑惑自己的官帽怎么会在父亲手中,但却无暇去问。
“给子玉。”奶奶说,
她的气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些许。
蓝子玉从父亲手中接过乌纱帽。
“戴上,让奶奶看看。”
蓝子玉乖乖将乌纱帽戴上,让奶奶看。
她其实很想高高兴兴的和奶奶说,自己当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官,那时就是戴着这顶乌纱帽去升堂办案。
但奶奶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好好当官,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蓝子玉心中诧异。
“子玉。”站在后面的父亲唤了她一声。
蓝子玉扭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就在这时,四周哀悼声顿起。
父亲也掩面哭起来。
“怎么了?”蓝子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门外响起刺耳喇叭声,众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蓝子玉看了眼溘然长逝的奶奶,心头的悲痛泛涌成海,从一双美目中缓缓流出。
“奶奶。”蓝子玉不自觉的低语,鼻子早已酸涩得似有清涕流出。
她坐起身,抹了一把刚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的泪水。
“原来是梦。”蓝子玉摸着自己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脑袋,仍在回想自己刚才做的梦。
蓝子玉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也不知家中现在是何情况。
奶奶又是否康健,若真如她梦见那般……蓝子玉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虽说她没有父母,但在现代时,她好歹有亲戚,熟悉的几个同学朋友,但在这古代,她什么都没有,就连她的身份也是假的。
因着这女扮男装的身份,蓝子玉一直有一种自己在欺骗别人的错感,再一多想,她便觉得自己有愧于人。
陡生的孤寂感充斥着蓝子玉,她不禁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奶奶。”蓝子玉想家,想她的奶奶了。
夏收还未开始,县衙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县衙能穷到这般境地,全赖蓝子玉初到义沧便大兴变革。
宋宁章给蓝子玉送过许多建议,皆被蓝子玉驳回,多次建议无效后便干脆选择性装聋作哑,听不到衙人的抱怨了。
最近县衙的经济确实有点紧张,但蓝子玉从未缺过衙人的月钱,只是将克扣落到了伙食上。
“这伙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几日还能吃米饭,今儿只能吃掺了糠的窝头。”
“粮仓里分明有粮,大人为何不肯挪借一点出来,待公田的税交上来,再还回去不就好了。”
“嘘!假公济私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小人栽赃。”
……
贺婉娇本想去厨房拿蓝子玉的午饭,然后送过去给蓝子玉吃,没成想无意间将衙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言看着自家主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小姐,不是要进去取饭吗?”
她二人还站在厨房门外,还未进去。
贺婉娇轻点头,走进厨房。
蓝子玉在伙食上从不搞特殊,大家伙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这次的午饭虽是杂了糠的馒头,但仔细咀嚼还能能尝出淀粉在唾液淀粉酶作用下转化成糖后的甜味。
只是这馒头硬了些,贺婉娇嚼得腮帮子都酸了。
“大人,我藏有很多零花钱,一直都没有用处。不如我将它拿来给你,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不用。”蓝子玉十分冷淡的拒绝后,又缓慢优雅的咀嚼起来。
贺婉娇早已猜到了蓝子玉的回答,此刻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十分懊丧。
蓝子玉又拒绝了她呀。
贺婉娇吃不下没有味道的馒头,也不想让蓝子玉知道她嫌弃县衙的伙食,左右为难之下,她烦恼的用馒头敲了敲桌子。
居然敲得咚咚响。
“……”蓝子玉注视着贺婉娇手中的馒头,陷入了沉默。
这馒头属实硬了些。
贺婉娇似乎找到了快乐源泉,又接连用馒头敲了好几下桌子。
“……”蓝子玉的视线默默移到自己手中的馒头,突然好想好想敲一敲馒头。
蓝子玉抓着馒头的手指微微一紧,终是克制住了这种幼稚的行为。
夏天的日头毒辣,蓝子玉用完午饭后就只想待在屋中避暑,哪儿也不想去。
蓝子玉在书房看书之时,贺婉娇就在她旁边扇风喊热。
尽管贺婉娇极少给蓝子玉扇风,但蓝子玉能蹭到一点凉意,也是不错的。
但用过饭后,贺婉娇就消失了。
蓝子玉在书房中静坐了好一会,还是不见贺婉娇的身影,不禁纳闷了。
这妞去哪了,这么久都不见她人。
其实,距离吃过午饭也不到一个时辰。
县衙里没有县尉,义沧的治安便一直是蓝子玉在管,但她最近将治安的工作交给了李瑨仪。
李瑨仪此刻正在熟悉县城的城防以及房屋的布局。
蓝子玉见李瑨仪这么淡定,不禁问道:“你可知婉娇去哪?”
她可是清楚知道李瑨仪喜欢贺婉娇的那点小心思的。
李瑨仪讶然道:“婉娇活泼好动,许是出去玩了吧。”
蓝子玉腹诽道:“她要是出去玩,肯定也会叫上我一声,哪里会自个跑出去玩。”
贺婉娇与蓝子玉等人混熟后,他们也就不再客客气气的称呼她为贺小姐了,而是亲切的喊她的名。
衙人也都熟悉了贺婉娇的存在,见到贺婉娇之时不再视而不见,而是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句“贺小姐”。
蓝子玉突然有点儿不放心,命道:“李瑨仪,你去看看她在干嘛。”
“是。”李瑨仪领命出去了。
不消半个时辰,蓝子玉便听到了外头嘈杂的人声以及贺婉娇兴奋的声音。
“大人,大人。”贺婉娇兴冲冲的打开了蓝子玉书房的门。
“何事吵吵嚷嚷?”蓝子玉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蓝子玉就是这么死要面子。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她对自己仪度的要求。
“抬上来。”贺婉娇兴冲冲的指挥两名衙役。
那两名衙役便将一个大箱子搬到了蓝子玉面前。
“这是什么?”蓝子玉垂眸看向雕工精湛的楠木箱子。
“我的零花钱。”
零花钱用这么大的箱子装?蓝子玉一边纳闷着一边打开了箱子。
这一看,她便知道为什么了。
这箱子里不仅有蓝子玉猜想的金子银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首饰,光是首饰便占了三分之一,大件的诸如玉马金孔雀等摆件更是塞满了箱子。
说实话,蓝子玉还从未见过这么精美奢贵的摆件。
蓝子玉沉默片刻,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你这是把家底都抄过来了吗”改成了“你的零花钱……搬来这儿做什么?”
“送给大人。”贺婉娇笑道,“我留着也没用。”
蓝子玉摆手道:“把你的东西搬回家,不要再拿来县衙了。”
“大人,这是我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我留着这些钱真的没有用处。”贺婉娇一把扯住了蓝子玉的袖子。
蓝子玉扯回袖子,叮嘱道:“天黑之后,再搬回去,免得招人耳目。”
贺婉娇本以为蓝子玉会高兴,或者感叹她懂事了之类的都好呀,可她却平白被泼了冷水。
蓝子玉在书房中坐定后,语重心长的对贺婉娇说道:“以后不可这样了。县衙不是私宅,容不得私银。若是在县衙出现大额的私人钱款,哪怕来历明白且干净,也会落人口舌。”
贺婉娇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一日,天气爽朗,蓝子玉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好了很多。
蓝子玉于书房翻阅书籍之时,忽然想起自己许久以前交与贺婉娇的学习任务,她还未考察贺婉娇的学习成果呢。
“婉娇。”蓝子玉已不再连名带姓的喊贺婉娇了。
“大人。”贺婉娇拿着蒲扇扇风的手停顿住了。
“你那本‘料峭春寒夜逢君’看得怎么样了?”蓝子玉看向贺婉娇。
在另一张桌上办公的李瑨仪抬起头看向贺婉娇。
贺婉娇瞥了李瑨仪一眼,不好意思道:“看完了。”
蓝子玉一看贺婉娇的神情,便知所言含有水分。
“ 那你说说那本书里讲了什么故事?”蓝子玉秀眉一挑,凝视着贺婉娇。
贺婉娇似乎觉得蓝子玉的目光太过耀眼,睁了好几下眼睛,愣是没能完全把眼睛睁开。
蓝子玉回想入夏之后,她一直没有督促贺婉娇的学业,甚至让贺婉娇秉着快乐原则去做事。
“书里讲了……”贺婉娇慢吞吞的说起来,“讲了两个男的。”
“???”蓝子玉没完全看过那本书,当时只觉得县太爷的书房里应当不会有含“春”的杂文,就随意翻找了一本浅白易懂的书给贺婉娇看。
现在贺婉娇这样说,让蓝子玉很难不认为那是本耽文呀。
“是两个书生。”李瑨仪插嘴道。
“对,两个书生。”贺婉娇赞同的点头,又继续说道,“说的就是两个书生去京城考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