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面红耳赤、臊眉耷眼的仇祉静,面色铁青、吹胡子瞪眼的黑药师,以及南边那处烟尘滚滚、墙倒瓦塌的废墟。
黑药师劈头盖脸把仇祉静喷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气冲冲地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过黑药师怒骂的内容,不难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仇祉静用半碗张酊彧的血液,从黑药师那儿换到了炼药室的使用资格。两人约好,除了开炉炼丹,仇祉静在炼药室里做什么都行。
然而,出乎两人预料的是,仇祉静鼓捣张酊彧的血液时,搞出来的东西居然莫名其妙炸了!
好在历经上百次炸炉,仇祉静早已练就足以提前洞察是否会爆炸的毒辣眼光,以及光速撤离现场的跑路神技,扯住黑药师的胳膊就飞了出来,因此两人并未受伤。
周苇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到仇祉静面前,见她一脸沮丧,浑身散发着阴郁萎靡的气息,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之言,被他火速咽回肚子里。
他很想安慰她,可他并不擅长安慰他人,最终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人没事儿就好。”
“不,我有事,黑药师说了,以后禁止我进入他的炼药室,而且我又欠了一大笔钱!呜呼哀哉!我何时才能无债一身轻啊?”仇祉静捶胸顿足,脸色无比苦涩,双眼充满迷茫。
见状,十八岁的周苇不由自主地用八十岁长者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劝道:“以你的本事,还债不算难事,只要你不再沉迷于炼丹,欠下的外债迟早可以还清。”
“不!成为丹道大师是我毕生所求,焉能半途而废?”
仇祉静的脾性,说好听点儿叫持之以恒,说难听点儿叫倔如毛驴,她认准的目标,就算一味地付出,看不到任何回报,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周苇再劝:“忠言逆耳利于行……”
没等他说完,仇祉静便强势回应道:“信我一回行不行?”
“撞了南墙,悔之晚矣。”
“半途而废,悔之甚矣。”
“有时候,选择放弃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你错了,唯有坚持可踏上一条成功之路。”
“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必是炼丹奇才!”
苦涩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刚才在仇祉静脸上徘徊的苦涩,眼下已经转移至周苇脸上。
他后悔和仇祉静搭话了,与其在这儿听她大吐苦水,不如去炼丹师那儿购买丹药。
他正准备离开,仇祉静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怀疑……张酊彧的血液和常人的血液没有区别,没你们说的那么奇异。”
这下,周苇连衣袖都顾不上抽了,急忙问道:“你为何这样说?有证据吗?”
“有证据我早禀报给张校尉了,”仇祉静遗憾地摇了摇头,“诸位炼丹师轮番上阵,仍旧没发现血液有何特殊之处,我亲自取了血,又亲自上手研究,同样没发现丝毫异常。若是能抓个亡魂试验一下就好了,奈何婺阳的亡魂早已逃之夭夭。”
闻言,周苇陷入了沉思。
不等他回话,仇祉静赶紧找补道:“我并非在质疑你们的审讯水平,我们审问独眼婆婆,她的供词也是那一套。但她说的东西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未必是事实。”
“其实我们也对独眼婆婆的说法产生了怀疑,”周苇微微颔首,“昨晚我们蹲守王七斤的事,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仇祉静连连点头,神情惊异,“没想到作祟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一处无人知晓的诡异之地。”
“诡异之地刚出现,王七斤便丢了魂魄,不出意外的话,其他受害者也是这样遇害的。鬼婴是恶鬼,如何看不出张文甫的魂魄已然离体?再者,王七斤遇害时,梦姑娘目睹了诡异之地的情形,张文甫遇害时,鬼婴岂会看不到?”
鬼婴确实非常可疑,仇祉静愀然不乐地说:“咱们之所以认定张家人的血液超乎寻常,是因为独眼婆婆声称鬼婴喝了张绅的血出现了奇怪的反应。咱们有噬心蛊,还有各式各样的刑讯手段,独眼婆婆撒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看来,她多半被鬼婴骗了,咱们则是被她误导了。”
“若张家人的血平平无奇,鬼婴为何要待在张府,并且一待便是四十年?莫非它真的被困住了?只是困住它的,不是张绅的血,而是别的东西?”
周苇知道仇祉静无法一一解答这些问题,但疑问憋在心里,永远得不到解答,与他人共同讨论,说不定可以开拓出新的思路。
“我觉得鬼婴被困在张府了,不然以它的实力,何处去不得?何必守着张府那一亩三分地?”
周苇倒是想起一个鬼婴有可能愿意一直待在张府的理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莫不是忘了它在张府修炼的速度更快的事了?”
“它的实力高于独眼婆婆,说不定这也是它编出来骗独眼婆婆的,”在仇祉静心里,鬼婴已经和骗子划等号了,“张府显然不是修行宝地,非要说张府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无非就是和诡异之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独眼婆婆可是将张府当做宝地的。”
“那也是张文甫掌家之后的事了,张文甫那个畜牲,动辄打杀奴仆,张府每月都会冒出几只厉鬼,她想祭炼百魂鬼,张府自然成了她的宝地。”
解释了一个问题,随即会冒出新的问题,周苇再次问道:“倘若鬼婴确实被困在张府了,为何张文甫遇害那晚,它突然可以逃离张府了?”
“我想不明白它为何被困,自然也想不通它到底是如何脱困的,没准儿跟张文甫的死有关。不过,它为何火急火燎地逃离张府,我倒是有个想法。”
“巧了,我也有个想法,咱俩想的八成差不多。”周苇的语气相当笃定。
“哦?那你说说看。”
“诡异之地是张文甫遇害那晚出现的,那可是个夺魂摄魄的地方,身为伪魂修炼而成的恶鬼,它亦难以幸免。”
仇祉静觉得两人想到一块儿去挺正常的,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亦是这样想的,既然咱俩都这么想,鬼婴多半是害怕被抓才逃走的。”
……
晚上,周苇和谷松涛一起在内城巡逻。
谷松涛、仇祉静、董辰砂和吴劲义都是张校尉的下属。
谷松涛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材中等,貌不惊人,师从云鹤观。他性格热忱,乐于助人,因此人缘很好,有着“谷善人”的美名。
不过,性子好也有弊端,由于他拉不下脸拒绝别人,所以仇祉静很喜欢找他借钱,借着借着,仇祉静欠他的钱越来越多,如今他已经成了她的第三大债主,仅次于董辰砂和镇魔司。
虽然今晚得巡逻,但谷松涛很开心,因为和他一起巡逻的人是周苇。上次和衍空法师这个愁眉苦脸的闷葫芦一起巡夜,差点儿没把他无聊死。
两人快步走在空荡寂寥的街道上,他们少说也得在内城转个五六圈,慢悠悠走来走去可不行。
“我们查了十几天,仅仅查到一点皮毛,周副尉和景校尉刚回来没几天,便查出那个神秘莫测的诡异之地,二位如此能干,委实令我们汗颜,张校尉夸你们后生可畏,李统领对你们赞不绝口!”谷松涛的话情真意切,没有一丝谄媚恭维之意。
“我们能有如此大的进展,都是托梦姑娘的福,她就是上天派来的福星!”周苇脸上的喜意,不是听到溢美之词的沾沾自喜,而是与有荣焉的欣喜。
“梦姑娘之名,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始终未曾得见,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谷松涛对传闻中芙蓉面玲珑心的祁梦婕颇为好奇。
这番话明摆着是想见一见祁梦婕的意思,但现在是晚上,他们又在内城,周苇可不敢无视风险让祁梦婕出来。
“诡异之地不仅掠夺活人魂魄,还会抓捕亡魂鬼修,你想见梦姑娘,等天亮也不迟。”
“夜晚确实危险,是在下思虑不周了,”谷松涛理解他的顾虑,放下心中的好奇,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在下原本以为一直保持清醒,便不必担心会突然梦游,没想到纵使没有睡着,也难逃诡异之地的毒手。”
周苇心有余悸地说:“诡异之地降临前,会释放一股难以察觉的奇异力量,让活人困顿无比,在极短的时间内沉沉睡去,昨晚若非梦姑娘在我身旁,我差点儿睡着。”
本以为只有凡人会受到影响的谷松涛,脚步猛然一顿,手里提着的灯笼在惯性的作用下,大幅度地晃了晃,昏黄的光芒随之摇来晃去,在茫茫夜色中格外显眼。
他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咱们这些巡逻之人也未必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