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无所不能,庶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帝都一纸政令发下,房东婆婆失踪多年杳无音讯的儿子,在两鬓斑白的年纪,被兖州州衙觅到踪迹,遣返回了原籍,护送回了家。
已经残疾了的老瘸子,精神恍惚不正常,憨憨的,据说是战场上经历残肢断臂、内脏肠子太多了,承受不住人间炼狱的刺激,就成这样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成就王侯将相的功名,亡底下普通士卒、老百姓的枯骨。
难怪相比较女人而言,我身边的男人更关注军|事、政|治、时|局,嗅觉更敏锐得多。一旦皇族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被抓壮丁,冲锋陷阵,灰飞烟灭在名为战争的血肉磨坊中。
蒙厉悔悄悄告诉我,去了北边的,二十条汉子未必能有一个回来,纵使将领、军师指挥得当,后勤保障到位,你在这场作战厮杀中侥幸活下来了,但是下一场呢?下下一场呢?下下下一场呢?……流矢若飞蝗,火石如天劫,长枪破盔甲,战车碾血肉成泥,惨叫如万鬼盘旋,阴天乌地,早晚有一场你会倒下。
你是老兵,能活到跟你对垒的敌军也是老兵,且人家的军马比咱的更强壮剽悍。
严整的大型军阵互相冲击,士兵披着铁浮屠,脑袋、面部、脖子、双臂、双手、躯干、裆|部、双腿、双足,全身每一处无不用盔甲防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砍的时候没有乱砍的,乱砍破不了防,只会把自己的刀弄卷了刃。大家都是瞅准了缝隙下死手,所以纵使有活着回来的老兵,要么缺条胳膊,要么少条腿,要么手筋断了、脚筋断了,终身重度残疾属于标配。
鸭蛋书面名孙耀族,家里没关系护着,十来岁被抓去从军,回来时已经五十多岁。
他娘认了半天,才依稀辨出自己孩子的影子。
娘俩抱头痛哭。
“怎么会这样子呢……娘的儿啊,在外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么些年不晓得回家,老头子病死前还在念叨你,娘也快撑不住,找你爹团聚了……”
荒草菁菁,俱是家中坟冢。
陋室空空,旧年的欢腾热闹,已消逝于苍莽岁月,仅剩风烛残年的孤寡老母。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现代人被应试教育折磨着背下的大量古诗词忽然间鲜活了,俱现在一千年多前的民间,残酷得刀刀见骨、鲜血淋漓。
什么“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什么“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什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乱七八糟地糅合在脑海中悲伤地翻涌,记不清年月、作者、出处。
兖州州衙给出的公文答复是边境地区常年遭辽国铁骑冲击,部分档案毁失,管理混乱,所以不幸耽误了孙耀祖同袍的半生,深感遗憾。他们工作也极艰辛不易,已经内部处罚过了,还望帝都大人们海涵。
老兵油子气得骂他们纯放官|腔屁,类似孙这种没后台罩着的,定性为模糊不清的失踪人员而非明确的阵亡人员,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抚|恤|金。不知道被哪些酒囊饭袋贪去花天酒地,包|二|奶、三奶、四奶、五奶、六奶、七奶、N奶了。
好在由于开封府的强势插涉,最终这笔钱还是还回到了孙婆婆家中。
康定二年,正月初六。
换算成现代数理,约是公元1041年。
外面寒风呼啸、银装素裹,歌舞升平的绮丽皇朝,阴暗地带不知隐藏了多少冻死骨、饿死殍。
树木摇晃的乱影投射入窗内,火烛静谧地燃烧,微驼着背,披着洗完未干透的长发,坐在桌前,写下当天这篇日记。
蘸少量墨水,稍稍湿润干燥的毛笔,另起一行,作为新的段落。
忽然有些悔,以文字方式记录日日月月年年,日日月月年年皆无比清醒,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忘掉、遗失。满满一箱子的日记本,定期翻看,不断地重复加深,于是痛苦的片段也永不磨灭。
人类大脑承载感情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我的极限快到了。
“你书写为什么是横着的?还从左到右写?”背后拥过来搂住腰,丈夫脑袋搭在肩膀右侧,俯视着看不懂的加密文字符号,亲密地蹭来蹭去,弄乱发丝,幽情缱绻,低柔地好奇。
“练完功了?闲着没事把老婆头发烘干。”眼皮抬也不抬。
“好嘞!”
喜上眉梢,麻溜地抓过来个圆凳放在屁股底下,坐在背后,运起磅礴的真气,人力猫烘干,顺带做了全套头皮穴位按摩。
舒坦。
昏昏欲睡。
“大人手艺不错啊……”
“爹给娘亲做,兄长给嫂子做,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就学会了。”无尽温柔,耳鬓厮磨。
“娘子?”
“嗯?……”
慵懒地眯着眼眸。
“作为奖励,亲一口好不好?”
“……”
“就亲一口。”
低声下气,锲而不舍地央求。
“……”
“亲完了咱就各睡各觉。”诱哄。
“……”
“为夫保证乖乖地回去睡地铺,再也不会来书房骚扰你干正事。”再接再厉地诱哄。
“……”
“明文……狗儿姐……娘子……娘子……夫人……”没完没了。
外面发|情的野猫怎么叫的来着?
就这种腔调,由柔软至凄厉,越来越浪。
这还是头超大号的。
“……行,就亲一下。”
喜笑颜开,搂紧得死死的,两肋隐隐发疼。
“嗯,亲完咱就走。”
糊弄着,蜻蜓点水地啄侧脸,侧脸一下子变成了正脸,按着后脑勺,熟练地撬开唇齿,蠕动的湿热舌头伸进口腔。
“呜!……”
抱着坐上桌面,墨砚震了震,墨滴溅出来几星,成摞的书册、摊开晾干的日记簿全部扫到了地板上,方便办事。
“你他妈!呜!……莫挨老子!还没你练的大,有什么可摸的!……”
黑暗的心理阴影全面回归,惊恐得寒毛根根悚立,狠狠地抬腿蹬向侵犯者的腹腔。
即时脱身,拉开距离。
大敞着雪白结实的胸膛,形骸放浪地摊开双臂、双手,示意人畜无害,不会进一步再做什么。年青的司法高官,青丝旖旎凌乱,玉面潮红带媚,吃得心满意足。
“晚安吻结束了,为夫回去睡自己的地铺了,夜安,碗里的小娘子。别熬太晚了,明个儿咱们启程回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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