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挺好的,我由衷地感到崇敬。
这种位置,这种高度,还能有这份心。
以前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被家庭与学校保护得太好的学生,不谙外间世事,读书快读傻了,根本不清楚这种虚拟文学人物,真投放在现实中,等同于什么。
清澈单蠢的恋爱脑,小鹿乱撞,只知荧幕里的男神帅炸了,高颜值、高武力值、有钱有权有势,一出场便夺走所有视线,万众瞩目,万千少女尖叫。
开封,一国首都。
开封府衙,亦即首都衙门,一个国家的最高司法机关。
而掌握着开封府全部官兵部队的最高武职……放在现代,等同于什么部级呢?
曾经我看身边的街坊邻居是人。后来我变成了手握杀器的吏员,他们在我眼中,变成了圈里温驯愚昧的羊。
由乡衙到县衙到州衙到府衙,一层一层艰难地往上爬,我侍奉过很多任领导,在那些执掌暴力重器的大人物眼中,平民百姓……尽皆草芥。
假以时日,我若飞黄腾达,得以攀升为官。戴上乌纱帽,高高在上,睥睨底下无尽的战战兢兢、奴颜婢膝。视角再度升维,我猜我的认知、思想,恐怕会彻底与官|僚|阶|级同化。
在展昭的位置上,我绝保持不住展昭这般的高尚。
“快下来呀,好孩子,有啥子热闹,落到实地上再凑啊,高处多危险啊……”房东老太太在底下帮忙扶着竹梯子,心惊胆颤,仰着苍老的面庞,皱纹深深,不住地絮絮叨叨。
我把装着泥浆的壶罐挂到臂弯里,慢慢往下爬,生锈的污黑铁环一摇一晃,嘎吱嘎吱轻微地响。
“明文啊——”
李青峰秉承着“死徒弟不死师傅”的基本原则,利落地拽我下水,转移当官的枪|口方向。
隔着院墙召唤。
“大人亲自指点你的那套刀法,练得怎么样了?快出来耍耍,让咱们大人检阅检阅,有无精进,有无辜负开封府的殷殷栽培?——”
“哎嘿,大人……哎嘿嘿,小的,卑职……”我屁颠屁颠小跑了出来,候到师傅左后方,俯首帖耳,满面堆笑,热切地摇尾乞怜。
灰蓝身形微滞,上位者严厉的训诫戛然而止。
“……”
古怪地凝视半晌,愠怒的火气消散在了秋风中。
“……罢了。”大领导摆摆手,“老前辈,你且去安顿小儿去吧。”几片榆桐叶悠悠地飘落,蹲下身去,摘掉女娃头顶的碎叶,郑重地勒令,“记住了,下不为例。”
“是。”
李青峰垂首。
抱起女儿,后退几步,赶紧跑路,租房中介的活计也不干了。
稚嫩无邪的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头,吐着小舌头,略略略地朝展昭做鬼脸。
“坏哥哥、凶哥哥……”
……
“契约签了么?租多久?”
迈入老旧的破门槛,拂开垂到头顶的豆角叶子,官员背着手在院中踱步几圈,环顾了个大概。
我心里藏鬼,迟疑了一瞬,没敢回答,也不敢撒谎。
“回大人的话,半年,”老太太替我答了,唯唯诺诺,又是爱戴,又是激动,诚惶诚恐地招呼高官入内,“青天,别往那儿去,那儿是鸡圈,腌臜,臭,脏了您的鞋底……”
领导回身。
“怎么才半年?”
“……”
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二狗子,你还有什么别的盘算么?”
“……”
“……大、大人,卑职名明文,不名狗子……”
上下打量着,忖度了一会儿:
“是不是嫌开封府太清水了?”
这咱哪敢应。
当即武人礼单膝跪下,慷锵地抱拳,义正言辞地表忠:“加入包老相爷、公孙师爷、展大人统御下的开封府,是卑职三生有幸、莫大的殊荣!!!”
叹息微微,古井不波。
“啧,基层那几十年真没白混,说得比唱还好听,演得比戏台子还真情,两面三刀,口蜜腹剑。”
“……”
妈|的,这铁面清官阴阳得我好难听。
但是又没感知到丝毫厌恶的情绪,云山雾罩,实在让咱底下人有些拿捏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