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净瓶内,傲骨嶙峋的冬梅折枝,怒放得殷红胜血。
根本用不着点燃香炉,室内已经足够芬芳馥郁。
恢宏迤逦的泼墨江山屏风里,策马奔腾的将士们顶着风霜苦寒,浴血奋战。驱逐敌寇,坚守戍卫着国家的边疆,何其悲哉、壮哉、豪迈哉。
名贵的西夏豹猫蜷在温暖的窝里打盹,价值千两的蓝鹦鹉悬于高处,爪部拴着精致的小细链,歪着鸟喙,安静乖巧地梳理着漂亮的羽毛。
值守的侍者仆从无不屏息凝神,垂首敛眸,畏惧得大气不敢喘一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消失不见。
富贵荣华的雅厅内,气氛压抑得可怖,寂静得针落可闻。
痛苦地抱着头,掩盖去神情,煎熬得万蚁噬心。
“她今年才刚四十四,怎么会不久于人世呢?”
呐呐。
“怎么会呢?……”
“……”
“四哥,你说,倘若没遭逢过我们,她如今该是何等模样,何等的生机蓬勃、鲜妍绚烂?”
四哥用玉矬子磨指甲,一下一下,耐心至极,慢慢磨得圆润。
“林里的野蔷薇再生机蓬勃,那也与你无关。摘下来以后,虽然生命短暂了许多,但至少这朵花,你已经嚼透吃烂,完全享用尽了,不是么?”
“别告诉我你后悔了,大人。我按着她,让你先上的时候,你可是快活得不得了。”
“她生出你的儿子,你更是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大半夜跑出去发疯练剑。”
“……”
“……本官没后悔。”沙哑,闷涩,“她给本官伤害她的理由的时候,就已经是本官势在必得的囊中物了。”
不对徐氏出手?……
哈。
就那么错过去?……
“徒留我一人踽踽独行,指不定什么什么时候就粉身碎骨,以身殉道了。空荡荡白来了世间一遭,什么都没享受过,展某岂能甘心。”
苦苦支撑,守卫万千民生的司法重臣,咬着后牙槽,一字一顿,重重地重复说。
“展昭岂能甘心。”
“……”
“第六胎不能继续让她生了,四哥,”抬起头来,望向圆桌处大腿翘二腿,专心致志锉指甲的豪商巨贾,“我想让她能多活两日是两日,多陪陪我。”
顿了顿,温良平寂地改口。
“我多陪陪她。”
“是。”商人遵令。
呼一口气,吹落指甲上磨掉的细碎粉尘,仔细端详着红润健康的指甲色泽、圆润的指甲形状。
“府尹大人,小翠玉命不久矣的事绝不能让她知晓,否则指不定会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慧极近妖的豺狼,虽然爪牙早已一根根拔干净了,但是万一呢?万一呢?”
“当然不能告知。”府尹大人应。
抬眼。
“草民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依旧你作红脸,我作白脸。不能有丝毫改变,大人绝不能因为愧疚,而对小翠玉太好了,否则她会察觉出来。”
“………………”
沉默不语。
再接再厉地劝说。
“让将逝者在平和中,不自知地慢慢滑入死亡,方成仁慈。”
诚心实意地宽慰。
“区区微贱蝼蚁、草芥庶民,化作陷空岛、开封府、武进展氏,三家强强联合的缔粘木胶,这是她这种小人物的莫大荣幸、天大福气。”
“而今身为翠玉,她把您伺候得很好。身为母亲,她把几个孩子全部教导得聪颖狡猾,冰雪聪明。一个女人,为人|妻为人母到这地步,可谓功德圆满,亡而无憾,死得其所了。”
有什么可愧疚的呢?
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养尊处优,富贵荣华。他们从未亏欠过她什么,十几年来,该给的都给了。
到时候丧事蒋家操办,以陷空岛四夫人的尊贵名誉下葬,棺椁弄得豪华些,陪葬品备得贵重齐全些。
尸体口里再给塞进去颗大大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