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赵宋皇朝,烟花盛大,人流熙攘,街面上各种五花八门、张灯结彩的商铺、小摊贩。
大人牵着顽皮的小孩,男人揽着画了妆的女人,年轻人搀着家里的老人,太平闲适,阖家美满,说说笑笑地逛街游玩。
似锦繁华,喧嚷热闹,各种美味小吃的香气漂浮在夜晚的微风中。
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好,身处其中,神智控制不住地迷离错乱,有一阵子恍惚了会儿,打眼儿看到了千年后的中国,我生活的那个朝代。隆重的节日里,衣着光鲜亮丽的现代人逛街,神情、面孔、行为都相似极了,除了衣着不同、发型不同,其他简直一模一样。
野草般生生不息、蓬勃繁茂的民生,一茬凋谢了,又一茬起来,时间的长河里,代代往下延续,连绵无尽。
后世管这叫“历史”。
目光所及,所有这些千千万万、说说笑笑的人们,几十年后都会病死老死,化作后世人脚下的泥土。
而今我所立足的土壤,又不知融杂了多少前朝旧代的骸骨、尸泥、尘灰。
夏、商、西周、东周春秋战国、秦、西汉、东汉、魏晋南北朝、唐、北宋、南宋、元、明、清、民国……
中国的历史有多长,如果从黄帝时期姬轩辕开始算,算到我原本生活的那个朝代,四千七百年,近五千年。
太漫长了,太浩荡了,当处于其中的生命意识到自身的坐标时,简直如长江滚滚洪流中裹携的蜉蝣,仅剩下深重的渺小与无力。
“吃糖葫芦么?”这小段历史进程中的富商对我说,“前头有个大爷在吆喝着卖冰糖葫芦,山楂酸酸甜甜,裹着糖皮,很好吃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浪漫?”
“夫人,为夫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我说,“吃,你别恼,别伤害我,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
大国帝都,皇城根底下,官差巡逻严密,治安很有保障。
布衣便装,优哉游哉地出行玩乐,消遣放松。
稳妥起见,还是带了两个练家子的伴当、六个骁悍的护卫。豪商巨贾做大,这么些年明着暗着,白色手段、灰色手段,干掉的对家不少。
光鲜亮丽,声名显赫。
德高望重,血债累累。
虽然没人愚蠢到敢在天下脚下搞刺杀,但是万一呢?万一呢?
十月初八,凌霄鬼节,又阴森,又繁华。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认为,这天阎王殿的大门敞开,逝去的亡者从阴间回来,重新行走在活人的世间,看望亲属,以解煎熬的相思之情。
戴着面具的,底下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鬼。
山楂有点酸牙,糖皮焦黄酥脆,咀嚼得咔吧咔吧响,甜滋滋,类似蜜糖。
商人紧紧地攥着我的手,防止被人流冲散。带着仆从护卫,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下,五花八门的鬼怪面具中,仔细挑选钟意的:饕餮、刀劳、朱厌、狰、盅雕、麒麟、昆仑奴、紫钟馗、鬼新娘、鳞蛟、狻猊……
拿起一张青面獠牙的怪兽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下,问我:“好看么?”
“挺配的。”
以为我在夸他,兴冲冲地戴头上了。
“你戴这个吧,娘子,麒麟是瑞兽,就像你一样,招财进宝、鸿运引福的瑞兽。”
我挡了下,不让挂绳往耳朵上套,拿起了摊子角落里,落满灰尘的鬼新娘。
红妆青面,乌发毛茸茸,猩红血迹斑斑。传说中被逼嫁而亡的弱女子,吞金自戕后化作厉鬼,午夜常常飘荡在狂风中幽咽怨涕。
“放下。”冷沉沉。
“……”
他将麒麟面具硬戴到我脸上,拽着我的手,大步离开了。伴当在后头给老板付钱,十文铜板。真他|妈贵,饭馆里刷盘子得干一整天。
艺人喷火,火焰明黄巨大,热浪滚滚,视觉效果无比震撼,引起百姓叫好阵阵。
锣鼓喜庆地敲打着,舞狮狂欢,矫健漂亮的红狮子、青狮子追逐着打闹、相斗,围观群众看得眼花缭乱,兴高采烈。
再往那边还有耍猴子的,猴学人礼,抱拳作揖,谄媚讨喜。
再往那边,勾栏里正在跳舞,胡旋舞。蒙着面纱的异族舞姬,不知道是西夏的,还是契丹的,五女群舞,妩媚轻灵。
“你……”
压抑着火气,疾步快走了一阵,刚停驻下来,想说些什么,一个圆滚滚的蹴鞠滚到了脚底下。棕褐色皮革,缝制粗糙,沾满了脏污的土渍。
“叔叔,踢过来,踢过来!……”
几个汗津津、红扑扑的小孩远远地朝他跑过来。
蒋平把球踢了回去,顺便把自己一直没吃的糖葫芦送给了小毛孩,摸摸脑袋,善心好意地劝了句:“换块地儿玩,这边靠河渠近,玩虎了,容易失足落水,不安全。”
“没事儿叔叔!我们都会水的!……”
“秋冬水寒,热身子落水必然抽筋,水性再好也容易淹死。太危险了,听话,到西边树底下玩儿去。”再次劝说。
“叔叔你真婆妈!……”
熊孩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抱着蹴鞠跑远了。
青面獠牙的面具掀开到头顶上,深秋夜寒,气温冰冷,吐出来的气息在辉煌迷离的灯火下形成大团的白雾。
“娘子,我们去石桥上,看人放莲花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