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精神疾病不太了解,据两个看守的伴当,蒋福、蒋安描述,四夫人疯病发作时的症状,是恐光、恐人,尤其恐惧男人。往阴暗的房间里躲,往隐蔽安全的角落里藏,抱头蜷缩,谁靠近打谁,乱砸瓷器,嘶嚎咒骂,满嘴淌粪,往外喷不堪入耳的腌臜脏话。
而且疯子不觉得自己疯了,每次端药到面前,劝她喝药,都会被一把打翻,大骂,你他|妈才失心疯了!你全家都失心疯了!老子清醒得很!想把老子毒傻是不?!!……
精神疾病分很多种,那个难产死去了的徐明文,所患究竟哪一种?
在我自身的感受,发作之时,脑袋右后方隐隐钝痛,心跳升快,莫名的极端恐惧害怕,浑身冰寒,下垂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摆子。
还有躁郁。
又恐惧又想攻击,视线到处睃巡,找寻可以用作武器的摆设,比如花瓶、砚台、凳子……之类的。
对于翠玉小宠的旧疾发作,展昭仿佛很有经验,没试图进行肢体接触安抚,防止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来以后,立刻与我拉开距离,并令蒋福、蒋安也离得远远的。
召来两个婢子:“带蒋夫人去后衙东厢房丙间,送她进去后,封锁所有门窗,放下窗帘,然后立刻退出来。”
“是。”“是。”
婢子柔声细语地应喏。
“……谢、谢谢。”我艰难地说。
“你还需要什么么?”官僚问。
“口渴。”我说,“想喝水,热水。”
便吩咐下去做了。
“……”
我到底没真疯。
我能控制的。
我的意志力一定能控制的。
严重的分裂,幻觉影影重重,模糊了虚与实的交界线。
明明抱腿蜷缩在晦暗安全的角落里发抖,大半日未曾挪动方位,视觉却看到了疯疯癫癫的徐明文披头散发、赤足乱衣冲了出去,把满屋子可以砸得东西毁灭得彻彻底底。
一会儿又看到了她逃脱失败,在商人处挨的打,毫无还手之力地单方面挨打,不停地哭着认错求饶。小孩全抱走了,不允许看到父亲伤害母亲的场景,防止影响心理健康。
一会儿又看到被按在中间,头一个,尾一个,催|情|散强效作用下,皮肤发红,几度痉挛。原来他们不止玩了徐明文一次啊。
官商黑,官商黑。
打|黄,打|黑,打|拐,打|贪,……他们自己不就是黄、黑、拐么?怎么,只许高官放火,不许小官点灯?只许京城老爷享乐,不许地方老爷歌舞?
浓郁的恶心冲击着心理防线,突破阈值,蔓延到生理,哇的一声酸涌了出来,呕吐得昏天暗地。
大睁着眼睛,那些影影重重的幻觉迷离在厢房的晦暗里。
闭上眼睛,影影重重的幻觉阴魂不散,迷离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不得解脱。
唯有沉睡。
唯有永恒沉睡。
昏昏沉沉,被地母舒适的黑暗包裹,犹如婴儿归根于黑暗温暖的子宫,渐渐失去意识。
……
安神汤镇静,从上午昏睡到傍晚。日暮西斜,盛夏的毒太阳褪去,树间蝉鸣响亮依旧,晚风终于带了丝凉爽。
“头儿……”
“头儿,你好些了么?”
“头儿,我们能进来么?”
“……”
迷迷糊糊中被唤醒,听到了卸门栓、开门的动静。
“头儿,你在哪儿?”丁刚巡视空荡荡的厢房。
“桌子底下呢。”我哑哑地应。
“……”默了默。
“退役的鹰子也来了,头儿,你出来吧,这么些年蒋家把你看管得忒严实,大家阔别数载,难得重逢,老战友间好好叙叙旧。”
“不了,”拒绝,“我缩在桌布底下挺舒服的,你们有什么话就站那儿说吧,能听见的。说完了赶紧走,把门替我关上。”
“……”
“……”
“二狗子,”老搭档鹰子半蹲了下来,柔声诱哄,如待拐|卖魔窟里拯救出来的受害者,退役精锐捕头,无尽耐心,“你把头探出来,瞧瞧,就瞧一眼。我们把你最深爱的谁带过来了?”
“明文。”哭腔的女声。
“南乡!”我从桌底钻了出来,乳燕投怀,扑向异乡漂泊里的感情支点。
“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了,你丈夫又家|暴你了?”
“没有,没有,精神病复发了而已,你别掉眼泪啊,你掉眼泪我跟着难受得慌。”
杜鹰、丁刚往后退开了些,让出空间,看着我和开封府的仵作师傅拥抱在了一起,相濡以沫,抵死相融。
拱在爱人温暖的脖颈里,毛茸茸的发丝痒痒地搔在皮肤间。喜笑颜开,笑中带泪。
“宝儿,你和大理寺的那位林姓缉|黑名捕,快别拖到下半年结婚了。提前吧,能提前几个月是几个月,越快成婚越好,我撑不住了,我真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