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友们认为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也认为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现实里,事情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上古下今,永永远远。
黑暗里的一线,流血又流泪,流泪又流血。
我想我真不该加入公职,像穿越前那样,做个不谙世事的单纯草民该多好,何至于如今这般苦痛折磨,不得解脱。
又想抛弃良心。
洪水滔天与老子何干。
打|拐的都被|拐了,何其荒诞,何其讽刺。
祈盼我去救他人?
可谁来救救我?
我知道我满手血腥、罪孽深重,可那该让国法审判处决了我,斩|首,利落地砍掉|头颅。而非作为物什被人活分了,产崽儿的母猪,亵玩的翠玉,粉碎尊严,打碎脊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着伤榻之上战友垂危的细弱呼吸,用力闭了闭眸,竭尽所能地平静钝痛的精神疾病大脑,压制影影重重的分裂幻觉,艰难地捋顺思维,组织逻辑语言,使法令清晰。
“丁刚,杜建忠。”
“在!”“在!”
“动乱用重典。即日起,重启连坐极刑,不止缉拿到案的拐子依律凌迟,拐子的家庭,其妻子儿女、父母双亲,无论知情与否,全部与凌迟者一并当众处死,震慑行当。”
“是!”“是!”
“展大人……”
“你说。”
绛红官袍,端方温雅,沉静安然,官兵中伫立着,认真地听取老捕头几十年的经验。
“打|黑祛恶后的地区,需要格外注意。至少半年内,必须留驻人手,盯得紧紧的。”
“为什么?”
“因为动荡过后,有隙可乘,拐子如同闻到鸡蛋裂缝腥味的蝇虫,纷飞而至,渗入犯罪,偷小孩,掳女人,甚至于掳青年。”
忠言逆耳,实话难听至极。
“不管大人您愿不愿意承认,在客观上,那些被开封府打掉的地头蛇势力,乃地方基层的实际统治力量。他们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但有他们盘踞震慑,秩序稳定,外来拐子不敢肆虐入侵。”
“旧地头蛇垮台,在新的地头蛇兴起,承担起对外防御职能前,地区对于拐子团伙如入无人之境,可肆意屠戮。”
“……”武官沉思良久,“我记住了。”
“百姓愚弱,如圈里的牲口。不把牧羊犬喂饱了,牧羊犬勾结外头的豺狼偷吃牲口的事,以后还会频繁发生。”
“什么意思?”
“大人明白罪吏什么意思。”
“不,本官不明白。”
“您以为高压控制,部下都害怕您,就不会出现腐|败了?”苍白羸弱,低哑地冷笑微微。
“水至清则无鱼,人群若想至清,除非白茫茫死绝,尤其握着小权力的人群。高压只在一定范围内有效,越往下延伸,越疏松,到最基层的执法末梢,什么高压都消散尽了。”
恍恍惚惚,执政多年的周卫国深紫鎏纹蟒袍,高位决策,强势而霸道。国之砥柱,朝堂重臣,于民生,于社稷,举足轻重。
“罪吏已经出局了,所以某些局内人不方便启齿的难听劝解,罪吏来代为开口。想必弟兄们哀求您把卑职找回来,想达成的目的也不过如此。”
“……”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
各怀鬼胎,暗流汹涌。
“弟兄们钱包瘪啊,饿着的牧羊犬怎么可能不偷偷勾结豺狼吃羊。这次出现了叛徒,导致陷入伏击,救援行动遭遇重创。下次,下下次,还会出现被贿|赂收买的叛徒,出卖情报,导致惨烈的牺牲。”
“这次是蒙厉悔、高华鸿、楚念辞,下次您希望殉职的战友是哪些?是哪位?”
“牧羊犬,你不喂,就必然有人代替你去喂。”
“卑职当年统领一线期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从未发生过叛节事件。并非有什么玄之又玄的高深法门,只是由于,卑职身为领头狗,把牧羊犬的队伍全部喂饱了。”
真以为贪敛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鱼与熊掌不可兼,好领导和清官不可兼当。
他不该把我们几个小吏|巨|贪打杀掉,我们几个黑|手|套在,官员大老爷们可以高居岸上,清清白白。我们不在,他必须下|海。
坚守贞操,固不下|海?
就如今这般狼藉局面。
……
什么憨批货色,当了官还要什么牌坊。
病房沉寂,坐在伤榻前的小椅子中,温暖地握着垂危重伤号冰凉的手,头微歪,斜睨着,微微地诡秘笑起,竟然有些扭曲的、恶毒的报复快意。
代表磅礴的群体意志,势不可挡地逼迫。
“您就说您喂不喂狗吧。”
喂,贪,原先的展昭就死了。
不喂,手底下兄弟替他的贞节牌坊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
“……”
官、吏、兵,无数部门的小头领,各色明的暗的视线交汇在一点,如芒刺背,权势漩涡核心的武官眼眸低垂,神情晦暗不清,久久作不出决策。
真无法理解这种人,家境殷实富庶,理想正直,本可以温室里潇洒一生,却跃入了无底的公门,毁灭自身。
若我有他的家世,不必底层苦苦挣扎,绝对美美地做着地方豪绅公子,风流快活,娇妻美妾,甜蜜舒适到老死。
所有徐明文曾经走过的路,这个宇宙里的展昭都在跟着走上。腐|败只要开始了一点,就再也刹不住了。徐明文最终腐|化成了周卫国,活下来的展昭最终也会化为周卫国。官场容不下清白。
肉身陨落,精神陨落,选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