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沉默地坐在松荫下,一树阴影落了他满头满身。
他双手紧握,过于用力而颤抖。
江深不明白为何路霸说完那些话后,他会低沉至此,原想张嘴开导他几句,以免他把自己憋坏了,不曾想他刚赶走了路霸,现在连自己也要一同赶走。
“你走吧,我想单独静静。”
低沉沙哑的声音,不难听出他此时的苦闷。
江深尴尬地收回手,努力忽略心头那丝难受,“好吧,你自己冷静一下,我先走了。”
到他走出去都不知道为什么白林会心情不好,到他走出去白林都没有抬起头。
八百年!
那尊罪人像居然存在了八百年!
第一次看见的罪人像,到处遍满痕迹,根本看不出,直到看见路霸带来的这尊像,他才起了疑心。
打磨成形的石头无论是风化程度、裂口断层、还有石头上的岩质变化,这都无一不在说明这尊石像存在年份很久,最起码在百年以上。
记得很清楚,那位影大人是先杀了萧濯再让人造像,那便说明萧濯死了八百年了,那是不是也说明,慕含章也进来重影界生活了八百年了?
知晓这件事后,白林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慕含章这八百年是如何生活的,人又在哪里,怎么会在重影界转世,但他很清楚慕含章一定是遇到了麻烦,不然江深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第二天辰时。
按照白林吩咐,丫鬟已经为古云溪换上干净宽松的内衣,身上没有掩盖物,凉被统统都收走了。
经过昨天安神符的压制,古云溪没有再做惊梦,气色看似好了许多。
第五恒确定白林有大本事,能救人,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守在床边看着他施针才放心。白林答应了,如今屋里除了昏迷的古云溪,就只要第五恒和江深,以及他。
白林打开羊皮卷,里面金针整齐有序地排列着。
金针事先都消过毒,也已经绑好了金线。他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金线,“我现在要为夫人施针,每施一次针,穴位就会暂闭,这是防止怨气顺着气息逃走。过程可能会很痛苦,到时夫人难受起来会乱动,你要尽量按住她。”
第五恒握着古云溪的手,“好,我知道了,白修士尽管施针救治便是。”
白林手指在几处穴位轻按了几下,拿起一根金针,手指上缠绕的金线仿若有生命活了过来似的,竟然在不断游动。
下一瞬,他极快地速度将金针插入穴位,手指捏着针尾,慢慢捻动着,细软如发丝的金线受内力影响,时而收紧时而松懈,过程极其奇妙。
第五恒看他这手针法,很是讶异,若不是现在不是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白林的针灸之术师承何处。
他自幼也对医术感兴趣,只可惜生在第五家,太多责任和身不由己,容不得他任性地抛开家主责任,只能放弃学习医术的想法。
金针很轻易刺破皮肤,针上的内劲一点一点进入穴位中,关注进去填满穴位,造成封闭现象。
白林手法熟练,即使扎在危险穴位上,也几乎没有一点颤抖和迟疑,没有伤及半分脉络。
这让第五恒和江深看到都感觉无比震撼。
针灸很常见,但是引起金线共鸣的针灸实属罕见啊。
几针下去,古云溪果然有了痛楚,她不断挣扎,大概是感觉穴位刺痛,无意识地想要去拔下那些针。
第五恒连忙抓住她的手,江深也过来帮忙按住她的腰腹,不让她乱动将金针挪位。
他看着白林已是汗如雨下,施针极费精力,加上要用自己的内力,想必白林这会儿已经很累了。
等全部施完针,二十四根金线全部捏在白林手中,一团黑气顺着金线冲向白林,吓得江深跑到过去挡在前面。
“别过来!”白林一声呵斥。
只见白林事先准备好的布囊收起黑气,一切弄完,他几乎快要瘫在椅子上了。
第五恒见状,连忙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在下代内子谢过白修士。”
“不必客气。”白林声音虚弱。
第五恒叫人去书房拿了一本书过来,“白修士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施针术,第五恒好生敬佩,早年间在下意外收藏了一本金针渡穴古书,想赠与白修士。”
江深替他接过。
白林:“多谢第五公子赠书。”
“白修士,现在内子已不受怨气所扰,不知她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白林皱起眉心,“昨日把脉我没有全部说明,其实夫人身子骨有些不太好,若是不好好调理,怕是会落下难以挽救的隐患。其次……”
“其次什么,白修士但说无妨。”
“啊……其次我发现夫人她郁结在心,怕是有心事堆积在内,若不解开心结,不出一两年,她身子骨就会彻底垮掉,严重的话还会损毁根基。”
说着,白林还问道:“第五公子作为枕边人,应该清楚夫人心结为何吧?”
第五恒脸色僵硬,身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是长子夭折……”
小聿是他们夫妻的宝贝,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心性纯良,聪颖又活泼,可惜一场病将他带走了。
白林他们都看得出第五恒的悲伤是真的,失去孩子固然可怜,此时再提无疑是在重揭伤口,但是该问的还是得问。
江深想让白林多省点力气,于是站出来询问第五恒:“我无意冒犯,只是想问清楚,小公子是因何去世?”
“心疾。”第五恒顿了下,又说,“其实我们最开始都不清楚小聿有心疾,只以为他是被热病带走的,直到检查过后,才知小聿真正死因是突发心疾。”
“既然是心疾,为何对外宣称是热病呢?”
“家母认为说是心疾,恐会让外人以为第五家族的人都有心疾,所以将错就错,让大家都认为小聿是热病才死的。”
原来是老夫人的意思。
想起昨日见到的老夫人,白林和江深都有一种看不透她的错觉。
凭一人之力在第五恒未成年前护住第五家,这样的女强人可不该是常年吃斋念佛的样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所以夫人是因为痛失爱子才会积郁成疾啊。”江深感慨道。
第五恒正欲启唇,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还是决定就这样吧,就算说出真正原因,也只是让云溪更加难堪而已。
那个孩子也是他的肉啊,失去了小聿,他也生不如死,为何云溪就是不理解呢?
何必还非要胡搅蛮缠呢。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是云溪太嫉妒晓茹,容不下晓茹的孩子吗?居然还要用合离来威胁自己。
她当真能狠下心和自己断绝关系吗?
入夜。
白林和江深潜伏在屋顶,揭开瓦片,从狭小的洞口望去。
第五恒在屋里走来走去,神情透着些不耐,看向床上躺着人,“云溪,你非得和我如此生疏吗?”
“生疏?”古云溪苍凉一笑,“你嫌生疏的话,可以直接给我一封休书,拿了休书,我再也不会踏入你第五家大门,也不会碍你们的眼。”
“你……”蓦然足前一顿。
“我说过了,小聿的死和晓茹无关,你为何非要怪罪晓茹呢?”
古云溪勾起唇,“你觉得真与她无关,你可真对得起我们的孩子。”
“你……既然你认为是晓茹暗中动手脚害死了小聿,那你就拿出证据,不然……”
“不然如何?怎么不说下去?是不是想把我关起来,直到我清醒为止?”
第五恒看她软硬不吃,霎时头疼欲裂。
“我以为你可以体谅我,但现在你怎么会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闻言,古云溪眼圈泛红,心口酸痛不已。
“我体谅你这么多年了,你可曾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事,你说你会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如今你做的可真好啊。”
“……”第五恒哑口无言。这是他今生唯一对不起她的地方,面对她悲伤的控诉,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孝顺母亲,当年她不许你娶我,你偏偏要娶我,那时我以为我真的嫁了一个有担当的好丈夫,谁知你不过就是个愚孝的怂包!”
“堂堂家主,到如今还在听母亲的话,只因为我孩子不在了,就让你娶妾,你便娶了。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你母亲的心思,她故意把林晓茹塞给你是为了彻底掌控你!”
第五恒:“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我现在觉得她有先见之明,知道你是个没用的废物,早先留一手也是对的。”
“是啊,我是废物,云溪,你该知道,我没法反抗母亲。”
“不,你说错了,我要是早点想通,当年就不该蠢到嫁给你,小聿就不会出生,更不会成为第五家权力下的牺牲品。”
“够了,我说了很多次,小聿是病死的,跟晓茹跟母亲跟谁都没有关系,你要是在这么胡闹,你就永远禁足于此地吧。”
古云溪听他说完,哀莫大于心死。“不劳第五家主禁足,我现在别无所求,但求你一封休书,如此一来,你也算清静了。”
“古云溪!”第五恒厉眸一睁,愤怒地咆哮道。
古云溪身体刚好转些,被他无意间释放的内劲一震,一口血吐在了手心里。
“云溪……”
古云溪连忙阻止他上前,“你别过来。”
第五恒闭了闭眼,叫来丫鬟服侍夫人,又在门口徘徊一阵后,才负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