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大街上一派祥和,鞭炮声连绵不绝,处处挂满红灯笼。
烟火放置区是主街的中心地带,时间到就开始放烟火,全城烟火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灯火辉煌的深夜,天空开始飘起了白雪,过路的人伸手接着,雪花落在掌心,很快就化了。
这个夜里,欢乐祥和的家庭与慕家别院此时此刻的紧张气氛完全不一样。
大红灯笼下的过道上,几个下人匆忙奔走,热水一盆一盆往屋里端去。
通明的室内映出几个影子,还不时传出惨叫声。
门外一个高大的男人坐立不安来回走动,听见惨叫声,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来,慕琰手脚都凉了。
他去到门边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隔着门安慰,屋内已经发动的妇人听了没觉得舒服,反而狠狠地骂了几句,慕琰挨骂也没生气,得知自家夫人精神不错深感欣慰。
又过了一个时辰,慕琰问道:“三个时辰前发动了,怎的到现在都没生出来啊?”他害怕出事,但他识趣地没有说出这句话。
接生婆隔着窗棂道:“着什么急,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吗?现在胎位不是很正,再等一会儿!”
听到胎位不正,慕琰顿觉眼前一黑。
若不是有林伯在旁边劝着,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冲进产房了。
等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天明,伴着大年初一的钟响,屋内传来一声哇哇的啼哭声。
慕琰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门前张望,接生婆撩起门帘,抱着孩子出来了。
她把孩子交给慕琰,“是位小少爷,长的粉雕玉琢白白胖胖可喜人了,老爷,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了吗?”
慕琰抱着软绵绵的小家伙,这小家伙刚洗净身子,没睁眼,在他怀里发出嗯哼一声。
“我和夫人商量过了,我们第一个孩子叫含章,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拥有美质的孩子。”
外面有些冷,新生儿吹不得风,慕琰看过之后就让丫鬟抱小少爷回房里。
林伯问:“恭喜老爷喜得麟儿,老爷,是否要通知那边?”
慕琰眉心皱起,“我们是旁支,通不通知他们都无所谓。”过了片刻,他又改变主意,“算了,还是得说一声,免得他们东想西想,又给了他们一个伸长舌的把柄。”
“是。”林伯得了命令就走开了。
时间过去六年。
含章已经六岁了,六岁的小男孩本该是个顽皮蛋,但是含章却格外懂事,他很安静很乖巧,每日都在认真学习,有多余时间也只是去池塘边垂钓。
他很喜欢学习阵法,刚好他出生的家族就是阵法世家。
可当他对父亲提出要求想要学阵法时,慕琰脸上僵硬一瞬。
这些年慕琰为了保护妻儿,严格地告诉含章不要去主家,含章不明就里,但他很听话没有去。
甚至他的阵法都是慕琰教的,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慕琰夫妻出意外去世了,留下含章孤零零一个人。
含章被主家接过去,他被允许可以自学阵法,但没资格进学堂,更没资格与主家的孩子一起学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十年后。
长大成人的含章踏出主家大门,踏上了修行之路。
途中他见了许多人,见识到世界的辽阔,听了许多奇人异事,也有机会学习各种各样阵法。
那段时间是他最舒心自由的时间,没有嘲讽谩骂,没有冷眼苛责,除了一个人有些孤单,其他都很好,直到遇见唐言之和慕风华。
第一次见到二人,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他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刻他有些心悸,所以在二人提出同行时他拒绝了。
即使唐言之的魂兽是雪狼,慕风华的魂兽是冰凤,他也没心动过,他只想靠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并不想依靠别人。
但在慕风华表明自己是慕家旁系之后,他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与自己同为不被看重的旁系缘故吧,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所以才会同意与他们一起。
经过几日相处,他觉得唐言之品性不错,是大仁大义之辈,他人身陷苦难他都会出手相助。慕风华有着很了不起的炼丹天赋,会把自己炼制的丹药与他们分享。
遇到危险,唐言之会一马当先冲出去,他则利用阵法从旁协助,慕风华会及时补给丹药,他们三人配合一切都看似完美。
以至于他们在南渊闯秘境寻机缘事也没问题。
那次,不小心走散后,唐言之得到了青霄剑,他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当唐言之滔滔不绝地在耳边说着剑灵的事时,他都在一旁耐心听着,是以忽略了慕风华。
她那双阴沉沉注视着他的眼眸里,积满了嫉妒和不甘。
后来他们又去了云城,原以为云城不过是路过,谁料到他会在云城遭遇人生中最可怕的事,甚至差点把性命永远留在城中。
唐言之很擅长打交道,也可以说他很受旁人青睐。
到云城不久,一场巧遇他们结识了云城城主萧濯,萧濯很欣赏唐言之,于是热情邀请他们到府城里住。
当天晚上,下人打来热水,他宽衣坐在浴桶中沐浴,一连多日的疲惫涌上来,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有声音响起,他穿好衣服出门查看,没见到半个人影,他便以为是自己睡迷糊听错了。
过了几日,萧濯举办酒宴款待他们,一杯酒下肚,不到半炷香,他脑袋变得异常沉重,他刚想通知唐言之他们却已经迟了。
等他醒来便是在萧濯的地下密室。
他被绑在木桩上,手脚都不能活动,密室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甚至有些刑具上还有血,看着像是染了很久的血渍。
他感觉不妙,质问萧濯是不是抓了唐言之和慕风华,谁知萧濯听完哈哈大笑,笑他是个笨蛋,遭人出卖都不自知。
接着唐言之二人从外面走进来。
不等他开口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风华便抢先一步怪他不该偷拿萧城主的宝物。
他感到一头雾水。
直到慕风华说出宝物是何物时,他才恍然大悟,同时也遭遇了当头一棒,明白自己被眼前这三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算计了。
慕风华口中的宝物是红鸟形状的胎记。
那是他的胎记。
出生的时候因为全身皮肤通红,所以接生婆和奶娘都没看出来,过了几天红斑褪去,他们才发现他背中心还有一块红斑,到了满月宴那天,不成型的红斑逐渐明显,是一只红色小鸟。
慕琰还调笑说他的宝贝儿子是红鸟转世飞进来的。
至于慕风华为什么会知道他背上有胎记,就得追溯到前几夜她路过他房间,无意间察觉他房里有红光闪烁,推开窗子往里看了眼,她正好看见睡着的他背上胎记在发光。
之后她告诉唐言之,唐言之这个卑鄙小人觉得他的胎记很可能是灵宝一类的东西,故意联合萧濯设局抓住他,催眠他,让他在无意识中透露出胎记可以聚集气运的事。
唐言之起了贪心,想得到胎记。
可惜胎记认主,现主人没死,它是不可能主动脱离。唐言之狠毒到要一口气解决他,却被他身上累积的气运挡了回去。
无奈之下,萧濯想了个办法,他找来一条沾满噩运的白骨鞭,一下一下抽打含章,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整整抽了三天三夜,含章的四肢全部被打断,骨头歪曲变形,手筋脚筋断开,最可怕的是他的心脏处腐烂成了一大片烂肉。
大部分气运都集中在心脏,于是唐言之每一鞭都抽打在他心脏上,把那层皮肉打烂,裸露出来的心脏也坏死了大半。
看着他身上气运不断减少,只差一点,慕风华从唐言之手上接过白骨鞭,朝他天灵盖劈去,带着骨刺的鞭子打碎他的眉骨,顺着眉心划下,将他的脸皮划成两半。
终于,胎记脱离他的身体,钻入唐言之体内,从此认他为主为他积攒气运。
而他。
被他们扔在荒山野草里,让他的身体被妖兽啃食。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黑。
那些黑色将周围的野草枯树和山峰都无情地覆盖倾轧了,像是浓稠如腐烂墨汁的东西,与深邃无光的夜截然相反。
冰冷的暴雨在隆隆作响的夜里,肆虐着这片大地,犹如千军万马咆哮在空旷之地,又如死气沉沉的回声,在闪电照亮的苍白林子时,一刹那让恐惧填满。
冰冷的树任凭暴风雨撕扯枝叶,它们不在意风雨雷电的打压,它们只是冷漠地将根茎伸出土壤,做了夜中狡猾的暗手,困住他的身体,要把他往地里拽去,成为自己的养料。
他那如同枯木的双腿,在地上拖动,破碎的裤子在他腿上挂着,露出一截只剩白骨的膝盖,上面的肉早就不知哪儿去了。
或许是被哪头饿狠了的妖兽吞吃入腹了吧。
雨珠重重地砸在他身上、脸上,连带着溅起的泥水和移动时染上的泥渣,让那张破碎斑驳的灰白面容上多了一层肮脏不堪。
这一夜,风雨的声音纠缠着他,林子里也传来呜咽狂躁的鬼叫,所有声音都像是在凝结他那一抹疯狂又邪恶的灵魂。
当他的哀戚与绝望不住地撕扯他的灵魂,他疼得发狂,恨得发狂之际,天边落下的一道炸雷,直直坠落,将他头顶不远处的那棵树劈成焦木。
伴随着那道闪电,一个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子掉到在他身边,差点砸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