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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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高明找来一个多功能手机支架,夹在书桌旁,将其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把手机夹了上去,拨通了视频通话。
首尔酒店,北川清看到通话显示,欣喜地点击了接听,映入屏幕的是平铺在桌面上的书道练习纸,还有一只握着毛笔的手。
手指修长匀亭,特别漂亮,写出的字也极为惊艳。
笔法苍劲有力,整体上给人一种浑厚大气、端庄而不失灵动之感,字里行间还透着股无法忽略的刚强气势。
古书有云:书,心画也。
字如其人,人亦如字。
能写出这样的字,不难猜出书写者是一位沉稳儒雅、刚柔并济的男性。
可问题是——
和恋人开视频一句话不说,上来就一言不发地练字是几个意思?
北川清手指扶额,忍俊不禁,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主播”说道:“老狐狸,看什么字啊?我想看你。”
话音传了过去,那只漂亮的手并没有停下,继续书写。
直到将一个完整的句子写完才停笔,视频画面晃了晃,视角发生转动,诸伏高明的脸总算出现在屏幕里。
他语气轻淡地说了句“晚上好”,就将手机放在了身体的左侧,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上半身。
然后,他重新拿起了毛笔。
此情此景,让北川清把脸埋在被子里笑得浑身发颤,很好,很好,这一举一动都很诸伏高明。
他笑了半天才把脸抬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面带笑意地观看。
影像的传导,如同添加了一层特殊的滤镜,让画质稍微朦胧了些,却朦胧不了画面中男人儒雅清隽的面容。
北川清不免又想起了那句诗——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他一直都觉得诸伏高明有种超凡脱俗的出尘感,连低眉垂眸练书法的时候,都兀自成画。
怎么看也看不够,他还偷偷截了几张图。
可能是书法能令人心静,也可能是诸伏高明自带一种沉静的气场,北川清看着看着,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诸伏高明的内心,远不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能将古籍倒背如流的他,从开了视频后就经常忘记下一句是什么,重新捋一遍才能想起来。
下笔从不出错的他,在短短的一篇《将刚》中竟然写错了字,把“纯柔纯弱,其势必削”中的“弱”写成了“清”,而且还是重读之后才发现。
这个状态是练不了字的,诸伏高明干脆停笔,把笔头搭在砚台边缘,随后转动了一下转椅,朝镜头看了过去。
“嗯?怎么不练了?”
北川清有点意外,他正看得认真呢,怎么就停下了?
“休息一会儿。”诸伏高明身体靠向椅背,双腿随意叠在一起。
看到画面中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的北川清,他的视线不自然地往旁边移了下,又再次回到屏幕上,出声问道:“训练累不累?”
“不算太累,属于能接受的强度。”北川清说道,眼中荡起一抹狡黠,“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家的小狼崽子帅不帅?”
“帅没觉得,自恋倒是有,训练时还让人帮你拍照。”诸伏高明轻笑着调侃。
“那是藤泽给我拍的,”北川清解释,“他知道了咱俩的关系,估计是猜测到我想跟你分享生活,所以就拍了不少,让我可以留作素材发给你。”
“哦呀?”诸伏高明挑了挑眉,“藤泽助理注意到手表了?”
“嗯,在飞机上发现的。”
北川清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对着镜头晃了晃,然后在表盘上吻了一下。
“放心好了,这件事他不能往外说,让他知道了反而更方便一些。”
“行。”诸伏高明颔首,十指交叉搭在下腹上,两个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似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说道:“明天开始我要出去处理委托,有一个商务信息调查比较繁琐,就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视频通话了。”
“明白,”北川清点头,并再三叮嘱,“你千万注意安全,如果遇到麻烦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虽然手机不在身上,但藤泽会帮我接,他下一秒就能告诉我。”
“会的,若是真处理不了的话。”诸伏高明垂眸浅笑,“但请北川会长不要低估我的能力,我现在也是侦探。”
“是是是,贵昭先生最厉害了,”北川清笑逐颜开,“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他说完,紧接着又问:“那俩从慈善会调过来的保镖今天去事务所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他们是下午一点半过来的,专业能力很强,很负责,明天我外出调查他们也要随我一起去。”诸伏高明说道。
听到这番话,北川清放下心来,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和诸伏高明对视了几秒,两个人都面色恬静地注视着对方,没了下文。
估计聊得差不多了,北川清便主动问道:“高明,你想继续练字吗?还是和我再聊一会儿?”
“今天就到这里吧,”诸伏高明抬腕看表,“快十点了,你也该休息了,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训练。”
“好,我马上就睡。”
北川清丝毫不磨蹭,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下来,“你也早点休息,记得梦见我,晚安。”
“晚安。”诸伏高明点了一下头,抬手挂断了视频通话。
挂断的那一瞬,手机界面上传来“哔”的一声,之后房间内陷入了许久的寂静。
诸伏高明在椅子上坐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动,他垂眸瞥着写错的一个“清”字,过了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昂首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自己彻底放不下了。
少顷,诸伏高明身体前倾,将手机拿到面前。
其实他开了录屏功能。
他想再多看一看北川清。
他从图库里把录好的视频放映出来,看向画面当中的男子。
当视频接通的那一刻,北川清的脸上写满了欣喜,即便他刚开始没出现在镜头里,他脸上的喜悦之色也没减弱半分。
等他写完整句古文,调整角度出现在镜头里之后,他趴在床上,微微歪着脑袋,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
大抵是刚洗完澡,刚吹干头发的缘故,散落在他额前的发丝略显蓬松,带着一种不羁的凌乱美感。
分明在训练时梳的是背头,整个人的气场沉冷肃穆,令人望而生畏,可他注视着他,一双黑眸温情脉脉的,眉眼发梢皆显温柔。
嘴边,还扬着一抹开心的笑。
北川清一直在笑。
扶额笑,捂嘴笑,把脸埋在被子里笑,笑得是那么的欢愉,仿佛千树万树的花开,灿烂缤纷。
好像一看到他,他就能摘下所有面具,尽情释放最真实的自己。
被所爱之人这样注视着,即便没发出任何声响,又有谁能真正静得下心来?
反正诸伏高明就是在这笑容之中缴了心,他喜欢看北川清笑起来的样子,含情的笑容,在不经意间早已伏进了他的心底。
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快了,诸伏高明觉得自己才刚看没多久,可恍惚中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还想再看看,他想容许自己放纵一回,把时间的观念和一贯的自制力全都置之脑后。
但看到北川清调整姿势时,偶然间进入镜头的只围了一条浴巾的腰身,他还是按灭了手机。
不行,不能再看了。
今晚要早些休息,明天还有工作。
诸伏高明简单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张,把毛笔用清水冲洗干净,悬挂在笔架上,之后去洗手间洗漱,回来就关灯上床。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然而今晚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北川清,越想越精神,而且还想再看看照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诸伏高明捂着脸坐起来,离开卧室,去客厅拉开茶几的抽屉,取出安眠药服用了两粒。
......
第二天早晨,诸伏高明独自坐在餐桌旁吃饭,目光不知不觉间落在了对面空着的椅子上。
他的心没来由地空了。
昨天没什么感觉,可一夜过后,他对北川清的思念变得强烈了起来。
他也清楚原因。
之前他们忙于工作,甚至忙到一整天的交流不超过十句话,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但那时他知道北川清晚上肯定能回来,还会在临睡前亲他一下。
然而,昨晚就没有。
从昨天中午开始,一直到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北川清人都在国外。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当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把他当成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了,就会产生一种落差感。
就算明知前因后果,也难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幽幽地泛着酸楚。
诸伏高明的目光往前方飘去,飘进了客厅,飘向了窗台,最后落在摆在那里的十五个玻璃瓶上。
要是以往,每天早晨的这个时间,他们都吃过了早餐,北川清在厨房洗碗,而他在窗边弄花。
他会把最前面的摆了两个星期的那枝花取出来,做成干花,再把新收到的花修剪一下,插入那个玻璃瓶里。
但今天没有,他没动最前面的那枝花,就让它继续插在那里。
在北川清回来之前,他都不打算将那些花取出。
不然,空出来的越来越多的瓶子,只会平添他愈发浓厚的相思。
吃过早餐,诸伏高明换了身西装推开家门,余光瞥见了一抹耀眼的黄色,他忽而一怔,转头看过去,瞳孔倏地放大了。
门旁的墙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多出来了一个木质花夹,一枝用深蓝色包装纸包着的向日葵就静静地插在上面。
诸伏高明愣了一会儿,和黄灿灿的向日葵对视,片刻之后,他嘴边扬起了一抹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笑容。
他伸手取下附在旁边的便笺纸,看向上面熟悉的字迹。
「献给老狐狸」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就算狼崽子外出捕猎,也要把最美的花送回洞穴。」
「狼崽子书于令和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实则九月二十日)辰正三刻」
作者有话要说:(1)一个偷偷截屏,一个偷偷录屏(笑)。
(2)北川清提前一星期选好要送的花,提前写好便笺纸,并请花店按照顺序每天送去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