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人不治，反其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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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除村田总经理之后，这家福利院检查完毕，时间也接近了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大半片天空晕染成了暖橙色，云朵层层叠叠、连绵起伏，变幻出漂亮的形状。
一行人从办公室出来，刚好赶上孩子们出来玩耍的时间，这群小朋友一看到北川清，全都兴高采烈地奔向他。
“啊啊啊啊！”
“哥、哥哥！”
“答......哥各！尼了......了啊！（大哥哥，你来了啊）”
因为有听力障碍，他们的发音含糊不清，但都对着北川清一边比划一边努力地张嘴说话。
北川清蹲下来，一边跟他们打手语，一边慢慢地发音：“最近还好吗？我想你们了。”
“沃闷......耶香各哥......（我们也想哥哥）”
小孩子们活跃地跟他打起手语，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儿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看到蹲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和他们打成一片的北川清，藤泽弘树忍不住感叹道：“北川会长真的非常用心啊......”
“谁说不是呢？”江崎雪鹤抬起手，纤纤玉指轻拭眼角的泪花，“可这么好的会长，村田总经理还是辜负了他。”
“唉......”
藤泽弘树叹了口气。
“是啊，真是没想到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村田总经理竟然也......分明之前还很认真地给会长递交策划呢。”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诸伏高明出声问道，“那位村田总经理是何时来慈善会的？”
“啊，是这样的，从慈善会创立之初他就一直跟在会长的身边了。”藤泽弘树详细地解释起来。
“他刚开始也是一名小员工，后来是被会长亲手提拔上去的，虽然策划有时候浮于表面，但会长对他还是挺包容的，给的待遇也是最好的。”
“是呀，之前有多少人羡慕啊......”江崎雪鹤的眼尾沁着一丝红晕。
“共事了那么长时间，就算是同事也会有点感情，更何况是会长和村田总经理。”
她望向北川清的背影，心疼地说道：“虽然会长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诸伏高明也顺着江崎雪鹤的目光望了过去，北川清抱起了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领着剩下的小朋友你追我赶，和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他的面色还是那么的平静。
从发现账目不对开始，到面对高桥老师，到听见“村田总经理”这个名字，到命令江崎小姐查账，再到亲眼看见标红的账目，最后到亲自打电话通知对方法院见。
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很平静，就仿佛，慈善会的会长压根就不是他，这些事根本就没发生在他身上。
可一位与他有着深厚情谊的员工被他亲手开除，甚至送进监狱，他的内心，究竟是展现出来的这样平静无波...
还是由于身份的缘故，他不得不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最终戴上面具，以沉着冷淡的面孔来面对世人？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诸伏高明的心脏便像是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扎了一下，从最深处弥漫出一股酸涩之感。
幽微而细密。
“拿哥......数数四水......伤词......每件果......（那个叔叔是谁？上次没见过。）”
稚嫩的声音传到这边，诸伏高明收回了思绪，微一抬眸，看到那些孩子全都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北川清也回头看向他，这一回头，夕阳映照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是镀了一层光，愈发衬得眉眼深邃。
他对他轻轻弯唇一笑，重新转过脑袋，跟孩子们说道：“那位叔叔，是我尊敬的人。”
说话时，北川清跟小孩子一下一下清楚地打着手语，但诸伏高明却注意到，他说出声音的，只有这一句话。
后面还有一句，北川清却没出声，仅仅是一边打手语，一边做了口型：
「也是我喜欢的人。」
诸伏高明的瞳孔微微放大。
小孩子也没再出声，张了张小嘴儿，小手灵活地打着手语：「哥哥有多喜欢叔叔？」
北川清以手语回复：「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我非常喜欢那位叔叔，就像喜欢天上的月亮那样喜欢。」
小孩子：「为什么像月亮呢？」
北川清：「看着很冷，但是不会让人感到冷；看着明亮，但是光线不会伤害到眼睛。（高冷而不失温度，明亮而不刺眼）」
“江崎小姐，会长他在说什么啊，怎么忽然没声了？”藤泽弘树悄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江崎雪鹤摇头，她看着自己的手，长睫扑闪了两下，“早知道就学学手语了。”
诸伏高明伫在原地。
他看懂了。
难道北川君......？
这一丝微不足道的念头刚产生，就如一颗流星般从他脑中飞速划过，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摇了摇头，北川清既然敢对着小孩子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喜欢他，说明对于这件事，他不需要隐瞒。
那也就表示，他对他的“喜欢”，应该是类似于崇拜偶像的那种喜欢，并不是他刚才想的那样。
诸伏高明看着打手语的北川清，片刻后，默默收回了目光。
......
落平院长和各位老师，还有那一群小孩子，都笑着将北川清等人一直送到了福利院的门口。
其中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还送给了北川清一幅画，这是她在很早之前就画好的，期盼着这位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就把画拿给他。
奔驰商务从福利院离开，驶向了公路。
在后座，北川清展开手中的画，垂眸端详，这是一幅蜡笔画，画中的他一身黑衣，但簇拥着他的却是五颜六色的鲜花。
他将画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了副驾的江崎雪鹤，“回去裱起来挂我办公室。”
“没问题，”江崎雪鹤接过，含笑着说，“您办公室里又多出了一个纪念品啊。”
“会长，请问我们接下来还要再去哪里检查吗？”开车的藤泽弘树问道。
“打道回府。”北川清说道，听藤泽弘树应答了一句“好的”，便重新打开了升降电视。
中排的全隔断电视缓缓升起，他拿过遥控器播放还没看完的推理电影，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从旁边传来的视线。
扭头看去，瞧见诸伏高明正略微侧着身体，手肘抵在座椅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撑着额角，默默注视着他。
二人的视线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被这样盯着看，北川清只感觉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又开始加速，以让他慌张的速度奔驰。
“您......有何吩咐？”
“我看看北川君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诸伏高明的声音不急也不缓，语速刚刚好。
低沉浑厚的嗓音穿过北川清的鼓膜，重重地敲打他的胸口，体内一股热气往上冲涌，令他的耳根陡地变得火热。
这位警官好像是在模仿当初看到自己的同人文时，他盯着他看时说出来的那番话——我看看您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北川清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关心，我......我当然没事。”
诸伏高明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问道：“不生气，或者心寒吗？我听藤泽助理说，村田总经理是你很看好的人。”
“啊......这个......”
还什么心寒不心寒啊，此时的北川清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在这种较为昏暗的密闭空间被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几乎快要眩晕过去。
他的手摸到了饮料瓶，连忙抓过，拧开瓶盖喝了几口，被欲望冲散的思维才逐渐凝聚。
“呃......”北川清神志归位，组织了一下语言，反问了回去，“您平常会跟部下生气吗？”
诸伏高明略微一顿，摇了摇头，“治人不治，反其智。”
“是的，我也这么想。”北川清胸膛起伏，深深叹息了一声，“管理别人却不能够管理好，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管理才智是否有问题。”
“村田总经理会做出那样的事，绝大部分是他的原因，但我也有责任，我识人不准，不该把钱款数额那么大的项目交给他去做。”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好，心寒也罢，那都是无意义的事情，既然无意义，又何必再执着于过去？”
“时间不待人，慈善会不可能因开除一个员工就停止运行，作为一个总揽全局的管理者，最先思考的应该是谁更合适来接替他的位置。”
说完这一大堆，北川清才蓦地惊了一瞬，这一提到工作，他下意识的就拿出了上司对下属的态度。
他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不小心就说多了。”
“无妨无妨，北川君比我想象的还要成熟，当之无愧是一位卓越的领导者。”
诸伏高明面露欣赏，“在下还未曾见过北川君在办公室工作的样子，以后若是有机会，真想亲眼目睹一次。”
“慈善会大楼随时欢迎您的莅临，但您要是在旁边看着我，我估计得紧张到说不出话了。”
北川清半开玩笑地说道，他拿起遥控器，将电影往后倒了倒。
诸伏高明无声弯了弯唇，也看向电视，可当电视里的白光晃过来照在北川清的脸上时，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
“北川君，你的耳朵好像又过敏了。”
他声线郑重，一本正经地劝说：“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看看，并且检查一下鼻子或血液是否有其他疾病，提早做好预防。”
“咳，咳咳。”北川清被这番话呛到了，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
“真不是什么大问题，您不用太担心......我们，我们还是看电影吧。”
作者有话要说：（1）“治人不治，反其智。”出处：《孟子·离娄上》。
原文：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