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次的意外事故给楚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在楼上平复了好一阵子,透过窗户盯着楼下的动静,见一切如常,方战战兢兢地牵着悠悠下了楼,打算回医院给南瑶送饭。
悠悠刚刚挨了一巴掌,整条狗灰头土脸的,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显然是心灵受到了伤害。每走几步,就怯怯地抬头望她一眼,像极了考试没及格怕被父母训的小孩子。
楚年又去了耀祖早餐店。现在不是饭点,店里的生意略显冷清,但仍能闻见喷香的包子味。她也没照顾过病人,只是觉得粥和包子比较适合当“病号餐”,这才冒着生命危险来了“案发现场”。
早餐店老板依旧系着油腻的围裙,踩着黑色的凉鞋,胡子拉碴,青黑的眼窝,看上去有些邋遢。但双手却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泛白。给楚年夹包子的时候特意多给了一个塑料袋,防止包子烫穿袋子。
楚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在接过塑料袋时,特意与他对视了一瞬,发觉他的眼睛有些污浊,不由紧紧攥住了袋子。
就在这时,老板娘突然从后厨走了过来,嚷了句:“刘耀祖,我去医院给娘交钱。”
刘耀祖……楚年退后一步,观察着二人的互动。
早餐店老板,也就是刘耀祖,没有搭腔,而是挥了挥手。老板娘便提着个布袋子,从收银台那里拿出厚厚一沓钱,随便找了个塑料袋一包,塞进了布袋子里,挎着袋子离去。
楚年又深望了刘耀祖一眼,她发现刘耀祖好像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表情,淡漠,又有些疲倦。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光线达不到眼底,显得眼神非常呆滞,甚至无法辨别出他在看什么。
他的妻子察觉不到他的异样吗?楚年忧心忡忡地缓缓离去。一抬头,发觉刘耀祖的妻子还没走远,正在公交车站牌等车。
楚年心下一动,牵紧了悠悠快步向前,大着胆子跟她搭讪:“你好,请问你是去城市医院吗?”
刘耀祖的妻子睨向她,面无表情地缓缓点了下头。
楚年的手心全是汗,强挤出一抹笑来:“我们顺路。请问怎么称呼您?”
刘耀祖的妻子低声回答道:“许芳。”
很快,公交车到站。楚年与许芳先后上了公交车,坐在了前后排。楚年很想从许芳嘴里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纠结了半天终于选用了经典开场白——
“您吃了吗?”
许芳淡漠地回答道:“嗯。”
楚年尴尬一笑:“呃……您去看望……母亲吗?”
许芳没回头,声音低沉,不着情感:“是婆婆。”
楚年忙不迭地哦了两声,又问:“内个……您丈夫……呃……挺健康的吧?”
她问完就后悔了,心想这是什么鬼问题。哪知许芳倒是老实,问一句回一句:“还行,将就活着。”
楚年迎合地点点头,不等她发问,就听许芳突然说:“婆婆病了五年了,尿毒症。小孩又要上学。一分钱都攒不下。”
这是什么地狱模式的生活……不是,谁问你了!楚年茫然地望着许芳,却听她好像跟被打开了话闸似的一连串地向外吐苦水:
“孩子高中没考上,想上私立高中,哪里有钱!”
“婆婆都病了五年了,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的,就是个无底洞。”
“欠了几十万外债了,根本还不上。攒钱,攒不住的。”
“这日子没法过,没发过……”
楚年局促地点着头,并配合恰到好处的表示遗憾的表情,心里慌得一批。这可怎么办?她仿佛把刘耀祖和许芳这本就水深火热的婚姻给狠狠凿了一锤子,窥探里头鲜血淋漓的隐私。这种感觉令她萌生出一种负罪感,以至于根本不敢接话茬。
公交车缓缓行驶着,许芳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刘耀祖的种种不是。楚年低着头,嗯嗯答着,心道可别你前脚跟我聊完后脚跟刘耀祖离婚了,那我这不是缺德吗!
这时,许芳的声音突然停了,好似说累了。楚年松了口气,结果一抬头,惊觉前方空空如也,许芳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慌忙站起来身来跑向车门,透过车门上的玻璃望向外面。人行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根本没有许芳的身影。
公交车一拐弯,令楚年踉跄着坐回了座位。悠悠在座位下探出头来,把脑袋搭在了她的腿上。楚年闭上眼睛又睁开,揉了下生痛的额角,苦笑一声。
她现在已经冷静到能接受大白天闹鬼了,只是很可惜没看到许芳的消失过程。只知道许芳应该没有变成黑雾,毕竟变成黑雾的过程不是瞬间的。
“万孚商厦到了,下车请注意安全。“
又过了一站,公交车稳稳停下。坐在楚年斜前方的一背着背包的中学生起身,与同行的朋友摆摆手,下了车。车子随后启动,楚年正暗中扫视着全车人,余光中突然发觉与那中学生同行的朋友凭空消失了!
这下可不太妙。楚年紧张地将悠悠抱在怀里。难不成这辆公交车会“吞人”?
但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猜测。随着车上的乘客不断减少,她发觉所有与这些下了车的乘客同行,或者熟识的人都消失了。不是化作黑雾,而是干干脆脆地闪现消失。奇怪的是,其他仍在公交车上的乘客对这些人的消失熟视无睹,无一人表现出惊恐或疑惑。
所以,这是什么新解锁的规则吗?
“呜……”
悠悠突然叫了一声,吐着舌头对她笑。楚年无奈地哼了一声,揉揉它的脸蛋,心想她居然觉得这狗子长得挺俊,笑出了元气少年的模样,难不成是她母胎solo太久了,已经失心疯了?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啊,楚年无力地叹息一声。又坐了几分钟,等公交车到达了城市医院附近后,下车离去。
她站在站牌,看着远去的公交车,上面还剩寥寥可数的几个乘客。不知怎的,她忽然心生悲凉,觉着在这平凡市中的普通人们,会不会有些人已经消失了,却无人发觉。而有些人存在着,其实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呢?
她到底没时间悲春悯秋,带着悠悠慢悠悠地进了医院。结果到南瑶病房一看,竟已人去床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跑去护士站询问。
“啊?她半个小时前刚被接走。”一护士诧异地说道,“她丈夫来接的她。”
“什么?!”楚年直跳脚,“她丈夫是个家暴的混蛋啊!”
护士一脸茫然:“啊?可是南瑶女士是自愿跟他回去的。我看俩人还有说有笑的……”
楚年傻了眼,刚要扭头往回跑,忽然迎面撞上了李朗。
“你来了。”李朗噙着笑,云淡风轻仿佛是相识许久的老友。
楚年慌张地抓住他的胳膊:“南瑶跟她丈夫回家了!我怀疑她是被强行带回去的!”
李朗微微挑眉,反牵住了她的手:“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楚年急得一脑门汗:“都啥时候了,我还有心思吃饭!李警官,你快跟我去一趟,我得确认南瑶她……”
“上车说吧。”李朗没松开她的手,与她一并上了电梯。
楚年再次坐上了警车。她抱着狗坐在副驾驶上,焦急地张望着车外的红绿灯。李朗却不紧不慢地把面包塞进她怀里,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南瑶?”
楚年心头一颤,不自在地揉乱了悠悠的毛:“因为……是朋友。”
“是吗?”李朗低笑一声,等红绿灯时侧首看向她,“楚年,你觉得你能改变南瑶的人生吗?”
楚年怔愣:“为什么这么问?我只是想帮她。”
李朗抿唇,修长的手指自上衣兜里夹出一张名片来:“这是南瑶之前所在的歌舞团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她……是南瑶的老师。”
楚年惊喜地接过名片,看着上面一长串的名字,颇感意外:“罗兹.阿瓦德萨卡……外国人?”
李朗点点头:“嗯,是迦勒国的著名舞蹈家。”
楚年顿时觉得这名片贵重了许多,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你是让我跟她取得联系,好劝南瑶摆脱现状吗?”
李朗摇摇头:“我不会建议你任何事。楚年,我说过,一切取决于你的选择。“
楚年沉默了半晌,忽郑重其事地问道:“李朗,你呢?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李朗的眉头微不可辨地蹙了蹙:“嗯?你很在意我的观点?”
楚年语气认真:“你也是我的朋友。”
李朗失笑,嘴角的弧度比以往更加明显,浅色的眸子像是打碎的阳光跌进了楚年心里,令她有些挪不开眼。
“你很喜欢交朋友。”李朗的语气莫名宠溺,说出的话却是有点吓人,“楚年,你这么轻信别人,很危险。更何况……是轻信与你不同的人。”
楚年哑然,良久反问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李朗一僵,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楚年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落寞,止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下他的鬓发。
李朗眼睫一颤,似是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楚年却大方地笑道:“你存在。”
李朗露出费解的表情。楚年收回手,揪了揪悠悠的尾巴:“悠悠存在,南瑶存在,我也存在。我们有不同之处吗?”
李朗凝视着她,直到后方传来了催促他们的车笛声方踩下油门前行。快到小区的时候,李朗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是存在?”
楚年望着他,反问道:“如果说,我现在上去跟南瑶的丈夫对峙,他有很大的概率把我打死打残,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李朗茫然地眨眨眼,思索了片刻后点点头。
楚年顿时绽开了笑容:“你看,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