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裴希正和高萱异口同声。
裴旻还想着尝试用些温和的理由来说服他们:“因为我们俩性格不合适。”
“性格不合适怎么了,过日子那不就是得磕磕绊绊吵着过来的,”高萱柳眉倒竖,“我和你爹不也过到现在了?”
裴希正赶忙笑着附和道:“对对对。”
“那……我们俩之间并没有喜欢,简直相看两相厌。”裴旻又道。
“喜欢?”高萱再度拔高了声音,“日久生情才会有喜欢,你们俩啊就是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像我和你爹,只见了一面就成亲了,现在不也感情挺好的?”
裴希正继续笑着附和道:“是是是。”
裴旻又和娘亲掰扯了几个来回,通通败下阵来,他无奈,只得搬出纪昭亭教的方法道:“其实是……是纪副使向我坦白说她不能生育,不想耽误我,所以才提出了退婚。”
此话一出,马车里忽地一片寂静。
就在这短暂的鸦雀无声间,裴旻还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爹娘,正要高兴,就听高萱幽幽地开了口道:“你怎么就断定昭亭她不能生育?”
裴旻只得接着话茬继续编:“她说的。”
“昭亭就算自己说了,那你没试过你怎么就能断言?”高萱显然是觉得裴旻又找了新理由,还是个非常讨打的理由。
闻言,裴旻有些羞臊地扣了扣手指,小声辩驳道:“我干嘛要去试!”
“不试你怎么能言之凿凿地说人家不能生啊?”裴希正当然是要帮自己夫人的腔。
“就是说,”高萱气得猛拍裴希正的大腿出气,“我看你就是恶意污蔑人家清清白白的娘子,实在是混蛋,给我滚下马车反省去!”
纪昭亭千算万算,没算到镇国公夫妇被裴旻的无数个理由搞得失了信任,反倒给裴旻找了麻烦。
裴旻百口莫辩,他还想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高萱一软枕揍了下去。
他跌撞着跳下马车,委屈极了,站在马车边上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团花暗纹圆领长袍,在灯笼的昏黄光芒下显得极为显眼。
腰间的蹀躞带上坠着玉佩、香囊和荷包,他今天没有佩刀,看起来倒像是哪家恣意文雅的小郎君出门赏景来了。
十二花神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远了,各辆马车也重新行驶在道路上。
裴旻就这么站在原地,猛地踩了几脚地上的小石子。
早知道从前就不找那么多理由了,现在爹娘都不信我的话了。
他心里烦闷,像罚站似的直愣愣站着,头也不抬声也不出。
纪昭亭老远就注意到他了。
她让纪郁川继续带着人先巡逻下这附近,随后只身走上前去。
裴旻先是看到视角里出现一抹熟悉的烟紫色麒麟纹衣裳,紧接着视线上移,一束娇嫩的粉色海棠映入眼帘,幽香馥郁。
再抬眼,就见半束髻半披发的纪昭亭正歪着头向他递来问询的目光。
头上的白山茶花环如同羊脂美玉,又似天边皎白圆月,衬得她那略施粉黛的小脸犹如空谷幽兰,清丽出尘。
尤其是那双眼,不论是怒是喜,都婉转含情,叫人看了心中也没了任何脾气。
……方才的十二花神,好像也不过如此。
裴旻同她对视,思绪却飘远了。
“裴副特进,你怎么了?”纪昭亭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旻这才陡然回神,连忙道:“没……刚才和爹娘提婚约之事,被赶下马车了。”
裴旻又低下头去。
他那清隽的眉宇间满布愁云,墨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彩灯的流光,照亮他眸间蕴满的憋屈。
“你是照着我教你的那样说的?”纪昭亭摸出刚才买的雕花蜜饯,往裴旻手里塞了一颗。
此刻的裴旻已经没什么心情思考该不该吃、要不要吃了,他径直就往嘴里塞,酸甜的滋味立时萦绕舌尖。
裴旻点点头,从挺拔俊秀的鼻子里拖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嗯”字。
“……”
听完裴旻的大致解释,纪昭亭算是明白了,这简直是表达了?狼来了?的故事寓意。
她略作思忖,不多时,她便道:“这样,要是说我不行没用的话,你就去说你不行,不想耽误我。”
裴旻一听,耳朵都红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辩解道:“我哪有不行!”
说完后知后觉,耳朵就更红了:“我的意思是……我怕我爹娘也不相信这个理由。”
纪昭亭捂着嘴笑笑,继续道:“等你回家,你就说反省好了,要亲自上门致歉并落实婚约。”
“待我爹和小娘、还有你的爹爹娘亲都在场,你再痛心疾首地说出这番话,我再附和一番,他们是不信也得信了。”
裴旻神色间还有些挣扎,但他想到纪昭亭都已经不顾名声来帮自己了,自己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那就这么办。”裴旻应下。
为了宽慰他,纪昭亭便提出带他去前头那家很好喝的茶铺子喝杯花茶。
裴旻本想着喝就喝吧,他刚要开口,忽地一阵悠扬笛声从人潮之中传来,他只觉灵台刺痛,险些就要站不住,忙扶住一旁的墙面才稳住身形。
纪昭亭也听到了这阵笛声,但对她的影响远没有裴旻那么大。
她立即折断了半枝海棠花,夹在双指之间,屈肘收腕,真气运转,将那花枝尖端猛地发力射出。
海棠花越过人群,越过夜色,飞入对面窄巷之间。
只听到因落空而响起的咻声,那笛音并没有停止,只是越来越远了。
那家伙想逃!
这种情况下,纪昭亭想去追,又放心不下裴旻,她干脆地伸手搂住裴旻的腰,猛踏地面飞身而起,带着裴旻一同踩在用来挂坠彩灯的木架上借力前行,直直落入那窄巷之中。
窄巷那头亦是坊市,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笛声戛然而止,裴旻也已调息稳住心神。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掠身于阴影之中,几步便冲出了巷口。
余光中,纪昭亭瞧见右边窜了道消瘦的身影出来,她正要刹个车,那身影却先撞到她身上了。
“哎呦……”纪昭亭倒是没什么事,那身影反而踉跄几步,发出一声低呻。
纪昭亭侧目瞧去,那身影乃是个彬彬文质的青年,水蓝的宽袖袍飘逸倜傥,他手中拿着把白底翠竹的折扇,发髻半束半放,如墨的青丝轻柔掠过纪昭亭的耳侧。
“杨大人?”认出眼前人,纪昭亭不由得惊异出声。
杨仟身边还跟着名侍从,手上提着不少东西。
显然,他也是上街来游玩的。
“纪副使?!”杨仟先是一怔,而后展颜笑开,“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
他两步上前离纪昭亭近些,正欲开口,眼前却掠过一道天青色的影儿。
裴旻拽着纪昭亭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甚是警惕地看着杨仟:“......”
他欲言又止。
杨仟比裴旻稍稍矮些,两人相对而立,各自心中都有思量。
杨仟开了折扇轻轻扇了扇,笑道:“怎么,裴副特进还在办案吗?”
“与你无关。”裴旻神色冷硬。
纪昭亭知道,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再想在这人群之中找到那吹笛人的身影可谓是海底捞针,太难了。
纪昭亭长叹一声,只能作罢。
“都别说了。”纪昭亭站出来和稀泥,“今夜可是百花节呢,出来玩不就是得开开心心的嘛,那什么,你们俩都好好逛啊,我还得巡逻呢,我先走了。”
表面上是中央空调,实际上是直接开溜。
尽管帅哥和帅哥非常养眼,但这场景实在是尴尬到纪昭亭了。
她遂挣脱了裴旻的手,冲着两人弯眼笑了笑,转身就走。
“纪副使,要不我同你——”杨仟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旻给轻打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待到纪昭亭走得稍远些,听不见他们俩说话了,裴旻才重新开口。
他的眸间神情晦暗,面色不善,沉声警示道:“杨仟,你若不想我在圣上面前抖落出你在萍洲干的那些破事,就离纪副使远些。”
原来两人还是“旧相识”。
“陈年旧事罢了,我有何惧?”杨仟并没被裴旻的这番话威胁到,他在宦海摸爬滚打好几年,什么样的威逼利诱没见过?“更何况,裴副特进只不过是信口胡诌,又有何证据呢?”
再者,那些事对于官场的人来说,不过是算“有些过分的手段”,裴旻之所以见不惯,只是因为内心正义,觉得他下作。
裴旻脸色阴沉地眯了眸子,没有说话。
杨仟心里所想,他当然猜得出来,他又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白纸。
话已至此,他不想再与杨仟费口舌,只冷哼一声,转身快步去追纪昭亭。
纪昭亭见他追了过来,好奇心发散,凑过去问道:“你们俩认识啊?”
裴旻眼皮都不抬一下:“不认识。”
感知到杨仟正缓缓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他蹙了蹙眉,拉住纪昭亭道:“你不是说请我喝玉兰炒青?”
纪昭亭没往深处想,毕竟喝花茶是她提出来的,她便道:“没问题,走这边。”
裴旻遂快步跟着她拐进街巷里。
遥遥地瞧见他们俩远去的身影,杨仟停下了脚步,站定在彩灯下,若有所思地勾唇笑了笑。
“阊都还真是潜龙伏虎,处处际会风云。”
他似对着旁人说,又似对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