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挥手招呼了乔装潜伏的士卒们,道:“迎阳,你带一队人去搜查奇珍楼的暗室,务必仔细;另一队人,跟着我和纪副使前往春宴楼。”
纪昭亭也道:“郁川,你亲自护送纪戎和许留意回府,好好守着。”
纪郁川明白,这是怕有人会来杀人灭口。
他抱了拳道:“定不辱命。”
纪戎连忙扶着许留意起身,欲往鬼市口停的马车方向走去。
纪昭亭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唤道:“对了,许娘子。”
许留意立时回过身来。
“你见到户部侍郎之女曹瑾曹娘子了吗?”不得不说,纪昭亭是带着浓烈的侥幸心的,连先失踪的许留意都活着,曹瑾应该也无大碍。
可没曾想,一听到这个名字,许留意的双眼陡然红了红,眼泪又往外涌。
“曹娘子她……她……”许留意这一支吾,直接让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纪昭亭心凉了半截。
许留意亦悲痛不已道:“曹娘子便是在昨日被杀害了。”
素来温温柔柔的曹瑾,因看不过那几个看守的人用言语百般羞辱姑娘们,挺身而出,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纪昭亭只觉得双腿一软,踉跄了两步。
她和曹瑾仅有着几面之缘,但对方那温柔似水的良善性子却让她觉得颇为亲近。
她连呼吸都略略发急,强忍着定了定神,冲着尚未离开的迎阳道:“如果看到了曹娘子的尸身,劳烦带回来……谢谢。”
对于这位“未来少夫人”,迎阳自然会听从:“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见状,裴旻宽慰她道:“纪副使,稳住心神,现下我们更应该手刃恶徒,以慰曹姑娘的在天之灵。”
“对,对。”纪昭亭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也一片白,但内心中翻涌的怒意却难以平息,在裴旻的话语间忽地转化成一股凌冽的杀气。
杀意一出,纪昭亭感觉真气运转得更迅速了,四肢百骸都在泛着热,好像在庆贺这久违的感觉。
这是纪昭亭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拥有了杀气。
在武学中,许多招式都需辅以杀气,更能发挥到极致。
“……杀了他们。”纪昭亭眼睛里蒙了层雾色,既是因曹瑾遇害而伤心,亦是为自己的决断而振奋。
她问道:“春宴楼怎么走?”
她将手放在刀柄上,俨然快要抑制不住。
裴旻忙按住她的手背,低声说:“纪副使,随我来。”
他转按为握,隔着层薄薄的衣裳攥住纪昭亭的手腕,继而提气轻跃,带着她跃上屋檐。
出色的轻功!纪昭亭在内心里感叹。
不过在桐花渡的那数日间,她也因好奇练了许久的飞檐走壁,跃个屋檐跃个树皆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鬼市的巷道布局尽收眼底,裴旻伸手为她指出春宴楼的方向:“在那儿。”
高出周围建筑许多的春宴楼熄了彩灯,门户也紧闭着。
纪昭亭心中激愤交加,也顾不得再考虑,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道理,她猛地踏着瓦砾往前冲,继而抬臂跃起,跨过狭窄的巷道,稳稳落在对面的屋顶。
跃起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如同化作轻盈的飞燕,毫不费劲地跳了过来。
裴旻微怔,也赶紧跟了上来,两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起落奔走,直朝春宴楼而去。
士卒们只好赶紧串街走巷地抄近道跟上去。
不出多时,两人便站在了一间高楼前,楼门前挂着的牌匾挂着鎏金的三个大字。
春宴楼。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地方。
此刻的春宴楼大门紧闭,内里安静无比,没有一点声响。
两人都没有贸然推门而入,眼神交流之后,心有灵犀地飞身跃上屋檐,沿着圆形的檐边攀踩上二层楼的窗外。
纪昭亭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木窗,从缝隙中偷窥内里的情况。
长廊空无一人,各个房间的门也紧闭着,沿路而摆的兰花吐露着幽香,窸窸窣窣的言语声从廊口的楼梯下传来。
两人蹑手蹑脚翻了窗,屏气提息,来到楼梯口,隔着薄纱帷幕往下探看。
一楼大堂里满是身穿黑衣的人,只不过全都戴着兜帽席地而坐一动不动,看不清面容。
原本供抚琴歌舞的高台上站着一位亦是身穿黑衣戴着兜帽的人,脸上还有着银色的面罩,彻底遮盖住了他本身的面容。
这看起来像是领导开会训话的场景,可偏偏台上人不说话,底下人也不出声,好像是在安静等待着什么。
纪昭亭有些惊异地直起身,没想到正撞在身后倾身探出头看的裴旻怀里。
裴旻倒是岿然不动,纪昭亭也没有什么大反应,但是衣料间骤然摩擦的细微声响却引起了那面具人的注意。
面具人陡然侧过身,抬眼就往楼梯口看来,露出腰间一截灰白的骨笛。
纪昭亭下意识往后一撤,却还是来不及躲掉面具人的目光。
本以为一场恶战在即,两人都已经拔刀想要正面迎击了,可没想到那面具人却陡然从袖中抛出数枚烟球,猛地往楼梯上一炸。
浓烈的白烟随着爆炸声平地而起,烟雾立刻充斥了楼道。
呛人的烟味冲进鼻腔,纪昭亭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抬手猛扇几下,却听到机关启动的响声。
紧接着便是数百根暗器同时被触发。
裴旻也听到了,他和纪昭亭都以为是冲他们俩而来,立马抬刀欲挡。
可谁知,什么也没冲他们而来,反倒是楼下响起了穿刺肉。体的噗噗声。
纪昭亭怔住了,那暗器竟然是冲那群黑衣人而去的?
想到这儿,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顾不上那烟雾还未褪尽,提着刀就飞身冲出去,噔噔噔走下了楼梯。
烟雾缭绕间,那高台上的面具人已经失了踪影,她看向堂中,几十个黑衣人皆被箭命中,东倒西歪,血水不断涌流而出,在他们身下形成一滩可怖的赤色。
纪昭亭:“……”
她一时无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那群黑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同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赵顺。
跑了的赵顺竟然也在其中。
裴旻也踩着栏杆跳下来,他见到纪昭亭的神色,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死相惨烈的赵顺。
聪明如裴旻,他抬起刀尖割开近处死者的衣袍,果然见到了纹身图腾:金刚铃与曼陀罗的结合。
这些人都是多罗教的教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做出畏罪自杀的场面?
百思不得其解。
而搜遍了春宴楼后,也在柴房中发现了被绑着的五位之前失踪的官家女子,但和许留意所说的十几名完全对不上。
佑圣司的人封了春宴楼,将几十具尸体通通运了回去。
迎阳找到了曹瑾的尸身送回曹府,她的身上多处刀伤,流尽鲜血而亡。
众人准备赶回去的时候,纪昭亭这才想起来,马车已经让纪戎他们用来送许留意回府了。
当着自己和裴旻手下的面,她本想硬着头皮上去骑马算了,说不定像骑电瓶车一样上手就会了。
但一对上高大马头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她又有些害怕,电视剧里因骑马不熟练而被摔伤的桥段比比皆是。
她可惜命了。
裴旻看穿她那纠结的心思,双腿一夹马腹往前,冲众人道:“你们先行。”
纪昭亭自然顺杆爬,对三部的力士们说道:“你们也先回去。”
待人都走了,裴旻才重新开口说:“不会骑?”
“不会。”现在的纪昭亭没什么心思遮掩。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纪昭亭沉思片刻,道:“和你同乘……”
裴旻拧眉。
“……自然不可能。”还好,还有后半句。
纪昭亭记得这附近有个驿站,迟疑地说道:“劳烦裴副特进往西走一段路,从驿站那儿租个马车,送我回去吧……?”
她自知有些得寸进尺,所以一瞬不瞬地盯着裴旻,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裴旻扭过冷脸避开,扔下一句话便往西策马而去:“等着。”
实话实说,这是裴旻头回给人当车夫,他觉得有些郁闷,一路上都沉默着,纪昭亭也没有搭话烦他。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回了阊都。
按先前说好的,这件案子彻底交到了裴旻的手上。
然而,身为佑圣副使的林自衷在听完裴旻的陈述、看完卷宗后,却只说了三个字:“结案吧。”
裴旻自然不解,反问为何要草草结案,却被语重心长地提点了一番。
林自衷纵横官场数十载,当然比裴旻看得透彻,更明白这次蹚的浑水只会越深入越浑,有弊无利,不如赶紧借着这次的由头结案,也算给了圣上交代。
另一头,宋望倒是没怪罪纪昭亭,反而很高兴丢了这个容易得罪人的烫手山芋,还心情颇好地给纪昭亭放了个小假,让她好好休息两天。
纪昭亭则有些失魂落魄。
她买了些东西去了趟曹府,曹家人正忙着布置丧幡,一片浓愁哀情。
曹册此番痛失爱女,瞬时像沧桑了数十岁。
但他并不怪纪昭亭,反而感谢她能尽心寻回爱女的尸身,得让爱女入土为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看裴副特进爬墙!